“不够深。”
陈仰把锄头往坑里放了放:“够了吧。”
“不够。”朝简说。
陈仰收住这么没营养的话题,接着弯腰刨坑。
朝简两条手臂搭着拐杖,沉默的看他,看了会就把视线放回夜空。
又过了好一会,院子里的沙沙声才停。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农具,你看我,我看他的大汗淋漓,相对无言。
他们挖出了十三个牌位。
都是姜家人!
“没了吧?”陈仰擦着汗,气喘吁吁的说。
朝简拄拐去看那些牌位,陈仰扔掉锄头跟着他,等他全看完才问:“有发现?”
“你没有?”朝简不答反问。
陈仰犹如当头一棒,懵了下实话实说:“我没有。”
挖坑挖累了,脑子是空的,他只是一步不离的跟着少年,看对方看的东西,没走心,也忘了思考。
朝简的眉头霎时就皱了起来。
一股班主任式的威压直击面门,陈仰被打得晕头转向,他舔舔唇:“我再去查看查看。”
于是大家就见青年再次一个一个的瞅牌位,那样子仿佛在做高考试卷。
他们想问点什么,又被微妙的低气压搞得问不出来。
陈仰这次用了心,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十三个牌位,有十一个是横放的,另外两个不是,倾斜了。
那斜角对着……
陈仰歪着头,视线跟随斜角延伸出去……他看到了院门。
斜角对着的是院门!
陈仰的心脏剧烈跳了几下,他第一时间去寻找搭档的位置,浑然不觉的求夸奖。
朝简好似没看见他的眼神:“找根树枝,把那两个牌位的角连起来。”
能连到一起?陈仰的呼吸瞬间就乱了些许,他刚要去找树枝,一根细长的枝条就递到了他面前。
“拿着,看你连。”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迫不及待的围观解密。
陈仰把长枝条撇短一点,拿在手上使了使,下一秒就开始划线。
其他人全都站在一边,眼睛跟着陈仰划出来的那条线移动,他们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仰划拉了会就不行了。
“你们别光顾着看啊,来个人划另一个牌位的斜角,这样快一些。”陈仰喘着气喊王宽友,“姜人,你去。”
王宽友应声。
“你年纪轻轻的,腰不怎么好啊,瞧着细,韧劲一般般。”刘顺看陈仰又是捶背又是肉腰的,没忍住的叹息。
陈仰一口老血卡到嗓子眼,他清咳一声,试图维护自己血气方刚的形象:“我是先前挖坑挖的。”
“我们挖了差不多时间,现在你让我连线,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吃力。”
“是啊,我都可以连。”王小蓓说。
小襄虽然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在陈仰的腰上,仿佛那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陈西双也在看,眼神怪怪的,不知道脑袋瓜子里面塞的是什么东西。
陈仰:“……”
好了,知道了,我腰不行。
不多时,两个牌位的斜角连到了一起,陈仰在那个点上划了个圈。
王宽友一个铁锹踩进去,不由分说的挖了起来。
陈仰把手里的枝条丢掉,满身大汗的跟朝简站在一起,会挖出什么呢?他的心里冒出很多猜测,其中一个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胀大。
王宽友长得文质彬彬,却是个会使铁锹的,一大块土一大块土的挖到旁边,他没多久就停下了挖土的动作。
土里是个符箓。
准确来说是被一层层符箓裹住的东西,长形的。
牌位。
这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可牌位是谁的?
陈仰帮他们说出内心乱窜的答案:“姜苗的。”
“不可能吧?”
王小蓓说完就是一愣,她这才想起来他们进祠堂的最初目的。
他们是来找姜苗的。
没有找到。
祠堂藏不了人,他们连墙都摸过了。
那这么说……
王小蓓一把拉过小襄的胳膊攥紧:“姜苗不是活着的吗?”
“我们推测的都错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陈仰脸色慎重:“找个人把符箓撕开。”
王宽友也是这个打算,他想到自己前不久才遭遇鬼打墙,伸过去的手顿了顿:“阳气重的来。”
后面的钱秦上了。
钱秦并没有乱撕一通,他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手里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计算突破点,计算出来了才开始动手。
那些密集的符箓几下就被他撕掉了。
露出了里面的牌位。
姜氏姜苗!
“真的是她的……”众人骇然。
陈仰到这会已经不意外了,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受。
在厉鬼的眼皮底下藏一个活人,这有些不合理,而藏一个死人的鬼魂是有可能做到的。
姜人找的是姜苗的牌位。
“鬼也会怕吗?”陈西双不可思议的喃喃。
“当然,鬼又不是无所不能。”王小蓓后退好几步远离那个牌位,“都说了鬼也要进化的。”
两个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院子里一片寂冷。
现在的调查结果是……姜苗死了。
姜大生前不知道从哪得知的这种邪术,竟然为了不让姜苗的鬼魂被姜人发现,动用姜家的列祖列宗来阻止姜人。
姜大是真的宠姜苗。
姜人也是真的恨姜苗,恨得就算她死了都不会放过她。
姜苗做过什么,做过多少事,是个什么样的立场,陈西双这个爱看狗血三角恋的人能想得到,他相信其他人也能。
“符箓不是驱鬼的吗?”
“各种符,又不是只有驱鬼的,我们这些外行就不要讨论这个了。”
“现在怎么办?”
王宽友问陈仰,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队伍的主心骨。
陈仰想的是把姜苗叫出来,让她亲口说出当年的一切,把该是她的那一块补上。
“姜苗。”陈仰喊道。
躺在碎符箓里的牌位没有半点反应。
院子里躺着十三个牌位,九个活人围着第十四个,这画面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惊悚。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后果。”王小蓓的口气不太好,她是独生子女,不懂兄弟姐妹之间的爱与恨,但她知道偏心的家长会让子女的关系扭曲。
即便一碗水端不平,也不要只朝一边倒。
“你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交给姜人。”陈西双威胁的说,“他一直在找你,还说要找到姜大,问姜大把你藏哪去了。”
“我们数到三!”
陈西双拿树枝在牌位旁边打两下:“一,二……二点五,二点六,二点七……”
“有人来了。”朝简突然开口。
没等其他人说出“没有啊”“哪有人”“没有人来吧”“我没听见声音”之类的台词,陈仰就紧张的问朝简:“几个人?”
朝简道:“一个。”
陈仰的神情让其他人都慌了。
真有人来了。
他们一点响声都没听见,飘着的吗?
“说了是人。”小襄扶住要瘫的王小蓓,“院子里跟祠堂都没地方躲,我们也翻不出去。”
死路一条。
朝简看关闭的院门。
人已经到了院外?大家都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脚步声是在十几秒后才传来的,众人都怪异的去看拄拐少年,耳朵是怎么长的?
“来了!”陈仰低喊。
朝简用拐杖敲他过于紧绷的腿部肌肉,防止他痉挛。
门上的锁在院子里,来人却没在门外停留,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一股子粗糙而闷沉的烟味。
是村长!
一时之间九人各有反应。
小襄一手扶住王小蓓,一手缠着铁丝,戒备的看着那个拎着煤油灯进来的老人。
王宽友身体绷直。
陈西双在刘顺跟张广荣中间,大气都不敢出。
钱秦拿下了背上的大背包,陈仰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掏菜刀。
村长是什么立场,站在哪边的?姜大藏姜苗的事他知不知情?陈仰的脑子快速运转,肢体语言却是静默。
朝简拽着他的手臂。
村长仿佛看不见院子里被挖开的地方,躺着的牌位,以及如临大敌的九人,他直接走到姜苗的牌位面前。
“原来在这里啊。”
陈仰的瞳孔一缩,村长不知情。
村长也在找姜苗。
陈仰这么想着,就见那老人蹲下来,拿出别在裤腰上的烟杆,搓一把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面,擦根火柴点燃。
烟丝燃烧着飘出一缕白雾,老人干瘪的嘴吧嗒嘬口烟,闷了一会,长长的吐了出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满脸被皱痕划出的沟壑都柔和了不少。
“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到……”村长自言自语了句,“还真是会藏。”
下一刻村长就拿起煤油灯,揭开泛黄的灯罩,干枯的手一松。
那一瞬间,火焰吞噬了地上的碎符箓跟牌位。
陈仰的视野里,老人看着被火苗包围的牌位,抽旱烟的姿态渐渐放松,他那双跳跃着火光的眼里还有一丝满意。
看来老人是姜人这边的。
知道姜人恨姜苗,就想帮他找到她,以此来压制对方的怨气。
说白了,就是讨好。
只不过……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自作主张?
姜人更喜欢自己来吧?
恨了那么久,一把火就给烧了,他心里能平得下来?
从姜人对付那个中年人的手法来看,他越恨一个人,越会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长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他一改之前的轻松,手忙脚乱的把火扑灭,接着就去把其他牌位的位置弄乱。
陈仰火速拉着朝简退到祠堂,其他人也跟过去。
院里阴风阵阵。
分布在四周的十三个牌位都开始震动,姜苗的牌位里传出了凄厉的叫声。
一声接一声,充满惊恐跟绝望。
刚才被威胁,被火烧都没坑声。
现在她却怕成这样。
“姜苗……姜苗……姜苗啊……”
院外忽然响起幽幽的唤声。
一股凉意缠上陈仰的脚踝,体内流动的血液有一瞬的冻结,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那唤声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轻润温柔,像哄婴儿入睡的童谣,夹杂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姜苗……”
“姜苗……”
被烧得乌黑的牌位剧烈颤抖,尖厉的声音变成求饶:“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姜苗……姜苗……”
唤声来到了院子里。
“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滚啊!滚啊——”
唤声停了。
陈仰的心跳也停了,就在他嗓子紧得忍不住想咳出声得时候,唤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加轻柔。
与此同时院子里多了一股腐臭味。
“姜苗……”
烧焦的牌位一寸寸裂开,缝隙里渗出一缕缕深红的血液,姜苗仿佛变成了活人,被捏碎全身骨头,惨叫连连。
在那惨叫声里混着姜人的轻笑。
“找到你了哦,姜苗。”
强大的鬼气带着碎裂的牌位消失,院子里的其他牌位都安静下来,跟陈仰一样,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
姜人的鬼魂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丝毫不影响他的恐怖。
村长从地上爬起来,烟杆打打裤子上的灰尘,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冲陈仰一行人喝斥,催他们回去。
“明天上午出摊,最后一天了,1500的盈利,都别忘了!”
陈仰他们往院外走,后面传来村长的声音:“姜大,零点拜祖!”
刘顺跟张广荣的脸色刷一下变得灰白。
“拜祖”这两个字一出来,鬼门关都开了,姜人抓走姜苗的事暂时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们这伙人里死了四个,后三个都是触犯了姜人的禁忌。
只有第一个的死跟拜祖有关。
死于卖掉了被姜大抽中的货物。
陈仰忽地问王小蓓:“你说姜苗死的时候在说什么?”
“对不起。”王小蓓跟上了陈仰的思路,没有耽误的回答,“就一直说,说了很多遍,我不让她说,她还在说,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陈仰直直的看她。
王小蓓被看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对你说的,是她卖掉了那个东西。”陈仰收回视线,严肃的说出自己的猜想,“卖掉了就是对不起姜家,不配做姜家人。”
“所以她才说对不起。”
“那被抽中的代表什么……”陈仰自顾自的问。
陈西双发挥想象力:“姜家的传家宝?”
王宽友道:“财产。”
“不对,不太对……”陈仰回头看家祠,“祠堂,家族……”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是族产!”
每次拜祖都由一位姜大选一样货物作为族产,谁卖掉就是败家。
线索链一下子就能对上了。
然而这条新鲜出炉的信息只展现了几秒就寂灭了。
他们要怎么躲?
白天摆摊卖东西,晚上才抽竹签,没人知道哪个不能卖出去。
全靠运气。
刘顺跟张广荣被一道道视线钉住,依旧一个字都没说,他们只用灰白的表情回应大家。
陈仰烦躁的啃起嘴角,一定有法子能打破这个局面。
一定有!
什么法子呢……
要好好想想,漏洞在哪……
陈仰不自觉的停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朝简,仿佛多看一会就会看见答案。
朝简:“……”
“行了,别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