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老街上,黑瓦鳞鳞,商店纷纷,一零一的室友们在人流中边走边聊地逛着街。
几家商店门口挂着“2-5折”的牌子,店内传来流行歌曲的声音。街上的行人很多,却有商店把摊子都摆到了人行道上,让整条街显得更加拥挤,也更加热闹。
兄弟们有说有笑地逛着,谁知老夏突然发了脾气,也不知什么原因发脾气。老夏脾气发得太厉害,行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然后几个兄弟就把老夏按倒了,用一条皮带把老夏的双手捆起来。结果老夏躺在地上,挣扎得非常激烈,像一只被捉上岸的鱼,在草地上蹦跳,扭动,拼死挣扎,好像要做最后的逃跑努力。兄弟们看着扭动的老夏,不知所措。
突然,老夏挣脱了捆住他双手的皮带,爬起来就一个人气呼呼地走了,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大家说,追老夏,不要把老夏弄丢了。结果茫茫人海中,就是找不到老夏。兄弟们无奈,便也不管老夏了,继续沿着老街向前走。走着走着,大家已经忘记老夏发疯这档子事儿了,突然,又看到老夏就在前面正爬一个坡。那街景,像是山城重庆的街道,所以要爬坡。一帮人赶紧也爬坡去追老夏,老夏发现后面有人追,回头对兄弟们微笑,好像又不生气了……铃铃铃,闹钟响了起来。
方自归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刚才的梦,觉得这个梦简直莫名其妙。
老夏虽然性子急,可他在宿舍里,从来没有和其他室友红过脸,怎么会在梦里发这么大脾气呢?这梦太不真实了,方自归又一次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世界也太不真实了。
死亡离每一个活着的人,包括朝气蓬勃的年青人也是那么近。它可以来得非常突然,它可以来得非常迅速。
老夏是不久前死在工作岗位上的。那天老夏手下的技术员请假了,老夏一个人维修设备,切断远端的电源后,老夏既没有给切断电源的开关柜上锁,也没有做任何标识,后来有人合上了被老夏拉下的电闸。老夏当场触电,被发现后送医不治。
在去工厂面试的路上,方自归仍然有些懵,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老夏在大学里的一幕幕。
方自归想不通,为什么老夏这样的文艺青年,要学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的电气工程?为什么学了电气工程,就非要当一个电气工程师呢?为什么老家这么富裕,老夏却要背井离乡去昆山?为什么老夏正好在他的而立之年倒下?……方自归一时间想不通,心想这个据说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世界,他妈的公平吗?
方自归突然想到,昨晚的梦莫名其妙,可老夏这个人也真是莫名其妙。记得在宿舍里第一次见到老夏,还以为他是金兀术之类北方民族的后人,谁知他竟然来自盛产师爷的绍兴。可这位现代版绍兴师爷,看起来并不文质彬彬,也从来不拈须微笑,却是宿舍里第一大急性子。可这位急性子,却生着一颗温柔的心,促进了宿舍里的安定团结,表现出了一个老大哥的理性。可他找工作时,又实在没理性,只一次面试受挫就再也不参加招聘会了,不然也不会飘到昆山受这个难。可说他没理性吧,他在说起文化、历史、人物风情时,又似乎特别有理性。可说他有理性吧,他又是个很粗心的人,不然如何酿此大祸。可说他粗心吧,他当年在东八楼的厕所里大便时有个特立独行的怪癖,喜欢蹲在那里用双手拉着第一个蹲位的下水管作业,谨小慎微的样子,好像生怕掉进茅坑里……杨贵妃集万般宠爱于一身,老夏集万般矛盾于一身,唉,我那睡在上铺的兄弟啊!
到了工厂,方自归打起精神来,接受一位瑞典老先生的面试,倒也应答如流。方自归在新加坡培训时除了学SMT技术以外,也参加了一些管理培训,而且方自归看过老卑和陈顺风是怎样管生产的,所以对工厂管理有一定概念。面试完以后,瑞典老先生带方自归参观了一遍工厂,给方自归介绍产品和生产工艺,介绍得很详细。参观完工厂,瑞典老先生给玛丽安娜通了个电话,然后就通知方自归第二天下午去位于南京路的总部办公室,说Besman第二天出差回来,叫方自归再到办公室和Besman见面谈一下。
第二天,方自归见到了阔别一年多的老卑。老卑看起来还是那么谦卑,握手还是那么温柔。在老卑办公室里,老卑对方自归笑道:“两轮面试下来,感觉怎么样?”
方自归道:“怎么样,要问面试官啊。”
老卑笑道:“其实我们正缺人,面试不过是走个形式。不过,实际上,他们对你的印象都还不错。”
“嗯。”
“好,现在我正式通知你,”老卑敛容严肃道,“你被聘用了。”
“哦。”方自归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最后,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的期望薪酬是多少?”
方自归这才想起,玛丽安娜和瑞典老先生都没和自己谈过这个问题,自己也没主动提这个问题,所以到了最后,要老卑亲自解决了。方自归记得老卑曾对自己说过,升到部门经理,收入就比当时做SMT工程师可以至少翻倍,那外企部门经理的收入应该能到一万。可是一万的话,自己都觉得听上去很吓人。记得九二年刚上大学时,韩不少说起家里是万元户,那都是一种百万富翁的感觉。虽然九二年后物价上涨,可九六年以后,中国的物价非常稳定,如果九九年一个月挣一万,似乎有些夸张了。方自归想自己初回国做事,还是保持初涉风月场所的风格,循序渐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