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主任办公室里最浓重的色彩,就是桌旁那盆近一人高的枝叶茂盛的绿萝。与中医诊所里喜欢在墙上挂许多红色锦旗不同,这间办公室的白色墙壁上什么都没挂,配上康主任和郑教授的白大褂,以及白枫木贴皮办公桌和白色文件柜,使白色成为房间里的主色调,整个房间显得很素雅。
方自归和郑教授一起坐在这间独立办公室的灰色双人沙发上,透过沙发旁的窗,能看见楼下那个鲜花盛开的椭圆形花坛。茶几对面,康主任微笑着坐在他从办公桌后面移过来的办公椅上。茶几上的两个一次性杯子里,刚泡好的碧螺春散发着袅袅的烟气和香气。
“一条完整的鄙视链。”方自归眨着眼睛说。
“然后总体呢,外科医生鄙视内科医生。”郑教授意犹未尽,“内科医生给你点儿药,反正不保证你吃好,但也吃不死你。我们外科医生是清晰型的,内科医生是捣糨糊型的。你看康主任,top医生,心胸外科,那绝对就是特别大气。”
“哈哈哈。”方自归忍不住笑了,想起了在工大读书时,那条由学校各系排列而成的鄙视链。
“我是开胃肠的,处于鄙视链的中段。”郑教授接着开玩笑,“本院的top医生说对我很崇拜,我能不感到荣幸吗?”
“郑教授讲笑话啦。”康主任笑着对方自归说,“郑教授真的跟企业家似的,领导力强,有事业心,把一个领域能带起来。郑教授的科室,可是我们海洋医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啊!”
方自归心想,说是有鄙视链,但海洋医院的两大招牌,倒是喜欢互相吹捧,可见自古以来有“文人相轻”,但也有“英雄惺惺相惜”的。
此时郑教授话锋一转,扭头对方自归道:“听康主任说,方总知识渊博,是个很有想法的企业家。”
方自归没想到互相吹捧吹到自己头上来,赶紧道:“康主任过奖了。”
郑教授从包内拿出一个物件,形状像一把手枪,只是枪管过于偏长了一些,“方总,这个你们能不能做?”
方自归把加长型手枪接了过来,“这是……”
“吻合器。”郑教授道,“这个产品,未来的市场潜力很大。我这么给你说,医生只要用过这个东西,就不愿意再回到手工缝合了。这东西,在欧美用量很大,因为已经非常成熟了,然后这东西对一个外科手术来说又特别重要,而中国市场还没开发……你能想象未来的前景吗?”
方自归是能够想象的,因为方自归亲身感受到,家庭汽车在欧美多年前就已经非常成熟了,而中国市场刚刚开发,就只见这几年中国汽车市场真的是爆发式增长。
方自归把玩着手里的吻合器,郑教授语气一转,愤然道:“告诉你噢,美国人把我给气死了。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中国的企业不能做呢?”
美国人也曾经惹得方自归很生气,方自归立即感觉跟郑教授产生了共鸣,问道:“美国人怎么惹您生气了?”
郑教授把刚端起来的茶又放回了茶几上,“吻合器现在只有两家美国公司做,g&g and VICO,就这俩,生意好得就是我们医院没有任何谈判余地,因为全是他们俩垄断。这哥俩又不打价格战,他们两家就高高在上,然后所有的医生就只能听他们的。为什么?医生要搞学术会议,任何的赞助,只有他们俩,有钱啊!这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郑教授的表情更加愤然,“学术会议上,我提出他们的产品要做改进。给我说什么?特殊需求,量太小,他们不太好调整生产线。放屁!还说什么?美国医生没有这种需求。放屁!别的领域我不清楚,在我这个领域,美国医生的水平比我高吗?美国医生一年做几台手术?我一年做几台手术?”
两个针对美国巨头的“放屁”出口,方自归更加觉得郑教授跟自己是一路人了。而且,方自归知道郑教授并没有吹牛。
自从成为医疗从业人员,方自归会看一些医疗期刊和书籍,知道美国的医疗水平虽然整体而言确实比中国高,但在某些细分领域还真就不一定。比如郑教授专长的胃肠,由于某些原因,比如中国人爱吃热的甚至是烫的食物,爱喝热的甚至是烫的茶,而美国人家里连烧开水的热水壶、存开水的暖水瓶都没有,所以相比较美国,中国是胃癌、食道癌高发,郑教授对付胃癌食道癌的临床经验比美国医生丰富,就绝非无稽之谈了。
“虽然生气,我拿他们毫无办法。”郑教授两手一摊,“我就想,我们中国人这么聪明,中国人搞不出来吗?”
“郑教授,这个东西卖多少钱一把?”方自归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应该用哪一个量词,只是因为这东西,长得太像大学宿舍里的那个口令——老枪,方自归于是就用“把”这个词。
“美国人卖我们一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