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塞尔多夫的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一座没开灯的教堂看起来是黑乎乎的一块,莱茵河静静地从教堂脚下流过,寒风吹拂着因为建筑物的灯光而变成红色的涟漪,岸边停靠的一些私人游艇,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微微摇晃着它们白色的影子。
河边的一座餐厅里充满着温暖明亮的黄色光线,西面墙上的壁画里面,洛可可风格的粉红城堡似乎永久性地沐浴在阳光中。方自归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牛肉,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看了看以壁画为背景的云儿,突然产生一个感觉,就好像吃下去了一颗浓缩着时间精华的粉红色药丸,现实变成了可塑性很强的一个梦境。
云儿的嘴唇蠕动着,因为方自归说的又一个笑话,正咀嚼的嘴笑起来露出了牙齿,然后她就捂住了嘴。
然而方自归继续开着玩笑,“你看隔壁桌的这对老外,他们的牛肉切开来,血丝历历在目,可见他们过的确实是有血有肉的生活。”
云儿尽量忍住笑还是笑了出来,“哈哈哈……人家是half done,我们是well done,那是不一样嘛。”【译:五分熟,全熟】
“嗯,我知道老外好这口,但是我觉得吧,还是我们的well done更加先进。”
“食物不存在先进不先进的问题吧。”
“当然我们更先进。你看,不管我怎样插科打诨,你一次一次笑,你雪白的牙齿上,怎么也不会沾上血迹,怎么也不会呈现出一种血债血偿的意象。”
“哈哈哈……”
方自归和云儿用中文聊天,所以方自归也不怕他对于德国饮食文化大不敬的调侃,被周围那些正享受德国饮食文化的德国人听到,逗哏的角色在舞台上……哦不,在餐台上自如发挥,就把云儿一次一次逗笑。
“自归哥,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呢。”
“我当然跟以前不一样,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而我们已经分别两年多了。”
其实方自归明白,自己确实不一样了。
当你无欲无求的时候,你就容易进入到最佳状态,这跟佛法的道理是一样的。
以前跟云儿交往心思太重,因为太想得到,就太过于小心翼翼,但现在,方自归完全没有这种心理负担。这次偶遇云儿,方自归第一眼看到她时,也猛然心里一动,但他马上就想到,动是白动,不如不动,或者像师父教诲的那样,如如不动。从“小心翼翼”到“如如不动”,变化自然非常大了。
“自归哥,你觉得我有变化吗?”
方自归气定神闲地继续调侃:“气质上有很大变化,不变的是你的美丽。”
云儿又一笑,然后敛笑道:“是的,这两年我经历了很多。最近有个朋友还说,和我刚上大学时那张懵懂的脸相比,现在我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方自归又往嘴里塞进一块牛肉,“你都经历了什么?”
云儿放下了刀叉,“比如说……你还记得我室友艾伦吗?那个哈萨克姑娘。”
“当然记得。”
“艾伦学习很好,很坚强,可惜命运与她总是开玩笑。”
“嗯,命运喜欢跟所有人开玩笑。命运这次给艾伦开的是个什么玩笑?”
“毕业那年,她得了淋巴癌。”
“哦……这个玩笑开大了。”
“她休学了,回国治疗,受了好多苦,做了化疗以后,头发都掉光了。”
“可惜了她那一头黑亮亮的头发。”
“但她挺乐观的,她总是会拍照给我,然后在下面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有我这么漂亮的光头美人吗?”
“哦,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啊!”
“在我心里,她就是一朵散发光芒的向日葵。以前她一直帮我的,和我一起做作业,给我讲我不懂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们一直有联系,每次圣诞节,我都亲自做饼干,邮一个包裹给她。”
方自归举起红酒杯,“让我们祝福坚强的艾伦战胜病魔!”
云儿握了下拳头,也举起了酒杯,“艾伦加油!”
两人碰杯,方自归喝了口红酒,问:“毕业以后,为什么你没有留在法兰克福?我一直有个印象你在法兰克福。”
云儿放下杯道:“我更喜欢杜塞。杜塞有德国最多的最正宗的中餐厅,有些荷兰人,周末专门开车到杜塞来吃中餐。”
“那你不是应该回中国吗?中国才有最多的最正宗的中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