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雄宝殿旁的这个露台花园里看出去,台湾中央山脉的山顶附近遮着一层棉花似的白雾,远处巍峨起伏的山峦,在没有阳光的午后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浅蓝色,近处低矮丘陵上种植的农作物看起来清晰而碧绿,这片碧绿之中点缀着几座刷着白色涂料的房子,丘陵脚下是一大片平坦的绿油油的稻田,而天空之上,乌云和白云交错着拥挤在一起,此时只有不大的一片天空还没有被迅速向南方飘去的云朵遮住,就好像一片蔚蓝色的幻想。
花园里的一个形状不规则却无比光滑的绿色大理石石桌上,摆放着伍明哥带来的坚果、茶叶、茶杯和热水瓶。石桌上两杯刚泡好的铁观音热气腾腾,石桌旁坐着的两个好朋友聊得也热火朝天。
在后厨相见后,伍明哥先带方自归到大殿三拜本师释迦牟尼佛,然后就带方自归来到了这个风光无限的小花园里。这下午伍明哥没课,正可以跟远道而来的方自归聊个痛快。
“‘明一’这个法号,我细细一品,感觉这个法号取得好。”
此时已是明一师父的伍明哥笑道:“好在哪里?”
“如果是从‘伍明’到‘一明’,就给人一种股市暴跌的感觉,可是从‘伍明’到‘明一’,绝对让人感觉气贯长虹,与宇宙浑然一体。”
明一师父哈哈大笑,然后问:“你皈依之后,取了个什么法号?”
“我这个法号就比较粗糙了,是集体皈依时批量处理取的。当时一大帮师兄,通通在自己名字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一个‘仁’字,便是我们这帮人的法号了。所以,现在我的法号是‘归仁’。”
明一细细一想,说:“虽然是批量处理,‘归仁’这名字倒是很好的。”
“名字倒是其次。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你,最惊讶的还是你的变化。”
明一微微笑道:“对我来说,出家也好,在家也好,其实我没有变过。”
“为何说没有变过?”
“我是求真的人,我是不向任何权威低头的人,不管我有没有这个本事,PK起来一败涂地也好,我不跟任何强权低头。我还愿意帮助别人,这个不管在家出家都一样。刀可以杀人,可以切菜,做最好的饭给别人,都不妨碍。没出家之前,我就很自在。出家不出家,对我来说,内心来说,没有实质变化。”
茶杯上的热气不再那么热烈,方自归端起杯喝了一口茶,笑道:“明白了。虽然突然之间,明一师父的法相搞得这么庄严了,但其实没变。”
明一也端杯喝了口茶,微笑道:“我本质没变化。我没有那种妄想,顺着潮流,自己做个什么事儿给人看,都没有,真没有。我不管干什么事儿,觉得有价值就干。当我看到这个事儿,苗头有变,变得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提前不干了,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子,包括出家。
“因为,说经济生活吧,科技生活吧,后工业时代也好,IT时代也好,人的劳动已经越来越被自动化啊,VR啊,AI啊,替代了。人的需求更重要是精神需求,人彻底从生产中解放出来,无事生非,内心空虚,或者内心有追求,人需要回归本质的时候,宗教也好,影视也好,小说也好,精神源泉的打造,才是既回归本质,又贴切当下未来时代需求的领域。
“举个例子,我高中就健身,八块腹肌,那方面意识我早就有。前几年,我身边一些朋友办健身卡去健身,当时我的感受是,这些东西我很多年前就已经玩过了,我已经不玩了,我开始玩有体验有收获的东西了,你们才开始吗?就那种感觉。
“而这种感觉我从小就有。我小学六年级让我妈给我做了套西装,我穿了一段时间,我真实感受哦,其他同学才渐渐开始有这种衣服。那么出家这个事情,自己如果有因缘,自己能学到一些东西,它肯定能帮助人,对自己也有提升。自然而然的。”
方自归敬佩之情,溢于言表,点头道:“明一师父,你出家前送我的那本《华严宗哲学》,我看完了,看完后我决定还会看第二遍。我觉得这本书真的非常好。”
“那我就问你,你觉得好在哪里?”
方自归是在来台湾前,才突击读完了方光美的《华严宗哲学》上下两册。因为拿到这两本书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方自归,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研读,但是来台湾与赠送这两本书的人见面,方自归突然想到,这就是到了交作业的时候,所以来台湾前,方自归赶紧仔仔细细把书读完了。现在看来,明一师父果然是要方自归总结一下中心思想的。
“这本书说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西方思想,特别着重在二元对立性。”已有准备的方自归侃侃而谈,“西方人一定要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划一条分割线,一定要在你与我之间划一条分割线,也一定要在基督徒与异教徒之间划一条分割线。他说西方雅利安印欧民族的整个思想,都害有心灵分裂症,但华严宗哲学可以医治。我一边读书,一边回味我以前读过的那些西方哲学的书,越琢磨越觉得此话有理。”
“对。”明一笑道,“西方思想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