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远远近近都是漆黑一片,灯光昏黄微柔。
沈舒窈望着他专注的神情,骨节分明的玉手下笔力劲挺,大气磅礴,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这一手墨宝让她非常羡慕,她这么多年亦只是做到了清秀流畅,直到那只玉手缓缓停下,她才堪堪收回视线。
月华斜挂树梢,小斑马安安静静地呆在石墩旁,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嘶鸣一声,原地踱步甩了几下马尾。
沈舒窈解开绳索,将它牵了出来,看见月辉笼罩中萧玄奕牵着驖獬而来,璀璨宫灯映照下,裹着裁剪得体的烟紫色缭绫窄袖长衫,清贵卓然。
她翻身上马,迷离的灯光流泻到她轻扬的面容上,萧玄奕纵身上马,与她并辔而行,问她:“这么晚了还要去董家荒宅?”
“嗯,时间拖得越久,现场保留的作案痕迹就越少,会增加案件侦破的难度。”沈舒窈拢了拢衣衫,拉住马缰,凝眸说道。
夜深人静,萧玄奕在灯火阑珊下凝视着她,迷离灯光下她的面容安然宛转,那双明净仿若繁星的眸子,氤氲在朦胧的光照中,衬得她一片绚丽流光。
街角的宫灯将萧玄奕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犹如石壁上工艺精湛的浮雕,精巧华美,隽秀流转之间顾盼流连。
此时临近宵禁,董家荒宅位于宣武门城东一处宽敞的院落,本是一名商贾的产业,奈何早年间他在外行商被歹人杀害。
因他没有亲眷,院落长久无人打理破败不堪,后来慢慢沦为了乞丐窝。
这些年皇帝大兴土木,每每出宫巡视瞧见这脏哄哄的乞丐就心烦意乱,于是下旨将这些乞丐都轰走。
这处院落的位置极佳,可京城里达官显贵甚多,谁也不愿意接手这个曾是乞丐窝的龌龊之所,任凭它风吹雨淋亦无人问津。
借着月华清辉,沈舒窈和萧玄奕踩着脆叶枯枝缓缓走近院落,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霉味,此处幽深沉寂,眼下趁着月光亦只能看个大概轮廓。
沈舒窈挑眉看向萧玄奕,问:“王爷可有火折子?”
“等着。”萧玄奕转身朝院门走去。
沈舒窈径直往里走,闻到了一股铁锈味,看来是找对地方了,她扒拉开绊住脚的杂物,在月华下看到一滩深色的印迹。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蹲下身,凑近那道印迹仔细查看。
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一片亮光,将那滩血迹照得清晰明亮,看见萧玄奕举着蜡烛站在她旁边,她示意他,“将烛火靠近些。”
话音落下,那道火光随着沈舒窈的动作缓缓而动,她蹲在地上看着烛火下墙壁处一个诡异的血字“天”。
然后又仔细看着地上喷溅的血滴,用手指着一处,“这里应该是尸体所躺的位置,咦,不对......”
“有何不对?”萧玄奕立身在侧,隔着烛火问她。
“墙壁上的血字不是人为写的,而是血液喷溅上去形成的,类似“天”字。”沈舒窈抿了抿唇,表情严肃地看着萧玄奕,“且看这个出血量,可以肯定丕威确实是死在这里。”
她环顾四周,从地上捡起一块染血的青砖,“这是凶手袭击丕威后脑的凶器,丕威是武将,如果有人尾随必然会被他察觉,应该在凶手袭击他的一瞬间奋起反击,而不是由着凶手击打后脑数次,任凭他人宰割血尽而亡。”
“不错,习武者大多敏锐,若非信任之人,绝无可能让他站在身后。”摇曳不定的烛火,照在萧玄奕微蹙的眉头上,深邃的眸光随着烛火流转。
“第一种可能,凶手是丕威熟识的人,并且武功在他之上,他才会在毫无防备之下遭遇袭击。”
沈舒窈直起身,估算着现在的时辰,约莫一更二刻,缓缓望外走,“第二种可能,他是在失去反抗能力下遇袭,虽然他的尸身上有多处反抗伤,但是都很轻微,足以说明他当时已经处在劣势,毫无招架之力。”
本朝宵禁之规定每晚漏刻至二更,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日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
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笞打三十下,如果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者疾病、生育、死丧用手书或信令,得到巡防司官兵的首肯方可通行。
她抬头仰望了一瞬绚烂的星河,接着说:“若要找出他死亡的真正原因,还是要剖尸。”
“凡死因有疑的都可剖尸,但丕威并非我朝之人,若强行剖尸必定会遇阻。”萧玄奕在隐隐月华下看着她,“届时我会出面替你解决。”
沈舒窈轻轻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回走,踏踏地马蹄声回荡在寂寥的长夜。
此时已宵禁,各坊间城门已关,可是今夜巡城的将领眼神特别好使,离得老远就知道马背上的人是萧玄奕,随即早早将城门打开等待。
濯尘今晚好像特别兴奋,两次三番都用头去蹭驖獬,可驖獬根本就不愿搭理它,沈舒窈唯有无语扶额,毕竟这小斑马还是晋王府的。
有好几次因为它的捣乱,她都碰到了萧玄奕的身体,无疑让她更加郁闷,好不容易收紧缰绳拉开距离,结果不到一刻,这淘气的小斑马就又凑了过去。
一路上萧玄奕也在似有若无地看着她,她真是脸红到耳根,幸亏是在夜间,不然让人瞧见她窘迫的神情,真不知要怎么编排她。
最后她实在没辙了,索性跃下马,牵着这个捣乱的家伙接着朝前走。
长夜寂寂,清风流转,萧玄奕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脸上细微的变化湮灭在静夜里模糊不清,但也没有因为她刻意与他疏离而恼怒扬长而去,不紧不慢始终与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