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行至一棵梧桐树前,忽然停了下来,满地散乱的梧桐枯叶,若星河绚烂般点缀着孤寂长夜,让这冷清的氛围增添了几道别样的暖意。
须臾,一个黑影窜过去,双手抱拳,“统领。”
顾燊望着宅院里的那道微弱光芒,缓缓开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戌时一刻。”黑影沉吟了一会儿,道:“沈姑娘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宅子里,眼下房里的灯还亮着,想必还未安歇,统领可要进去?”
他侧首看了一眼那人,将松开的马缰攥紧,“算了,今天太晚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反正您和沈姑娘也快成亲了,何不让她搬进顾府,这样您也好与她日日相对,也不必每日都单独跑这一趟了。”
黑影扬首望着马背上的顾燊,他还从未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想必这位沈姑娘的确是他心尖上的人。
高兴是为她,失落是为她,连忧郁也是为她。
连镇北侯滴女一连好几次来找他,他都推脱不见,抑或是干脆闭门谢客。
为此,汐贵妃很是头疼,连哄带训斥也不见任何成效,后来干脆起了杀心。
按说镇北侯嫡女才是与他最般配的,镇北侯得朝廷重用,其女更是貌美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沈舒窈虽也曾是重臣之女,只是如今沦落到验死尸的地步,也真是可悲可叹。
想那前刑部尚书沈明皓曾经是何等的风光,若他泉下有知,自己的女儿如今过得这般凄惨,不知又该作何感受。
世人皆嫌仵作晦气,是以这也是汐贵妃极力反对的原因之一,但这些日子听坊间的传言,似乎都对这位奇女子赞赏有加,难怪统领会对她这般特殊。
顾燊低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她未必会愿意,况且我既真心喜欢她,就必定会尊重她。之前险些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子,时至今日,心中依旧对她心存愧意。如今圣上亲自赐婚,一切顺理成章,再也不会生变故,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话罢,他轻挥马鞭绝尘而去,只留那黑影一头雾水地挠着后脑勺,好似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又好似没听懂这话里深埋的意思。
迷茫的夜雾中,那一盏明亮的灯火,照耀在咫尺之遥的萧玄奕和沈舒窈身上。
他望了一眼灯盏,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她的面容上,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深深地看着她,徐徐开口:“夜露深重,早些歇息。”
她望着他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在朦胧灯火中从容的倒影,这样刻骨铭心的印迹。
让她不觉地展露出,一抹细雨春芜般,清新怡人的微笑,“谢谢,你也早些歇息。”
万籁俱寂,月华如水,两人望着彼此的目光,灯火缭绕弥漫着醉人的芬芳,静夜沉沉,疏星淡月也在此时悄悄绽放出最美好的颜色。
送走了萧玄奕后,沈舒窈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躺在了阔别已久的床榻上,盖着柔软温暖的锦衾,一直等着头顶的幔帐。
她已经两日两夜没有阖眸了,却不知道为何今夜会失眠,她的手不自觉地摸着那块鱼形吊坠,这是她生辰时萧玄奕所送。
一晃十九载过去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尘世,她本没有任何牵挂,可为什么冥冥之中总有一丝不舍呢?
她并非多愁善感的人,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她养成了孤傲的性子。
在离开淮州准备到京城前,她设想过自己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却没想过要和任何权贵有牵扯。
而今事情的走向,并非如她所愿,她失去了视如亲妹的莲儿,从此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本是想单纯地替莲儿报仇,结果弄到现在仇非但没报,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她独自一人住在这冷清的宅院,萧瑟的微风徐徐从耳边拂过,原来孤单是这样的难捱。
她用手捂住脸,强迫自己将脑海中,那些奇怪的想法一点一点挤出去。
前路虽然迷茫,但是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这样坚定地去完成。
夜越来越深,皎月躲进了云层,她在破晓之前终于沉沉睡去。
此时,宁王府内,萧睿刚刚用完午膳,他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些看过无数回的游记笑册。
终于,他不耐烦地喊道:“德福,让你去把舒窈给我找来,你怎么还不去啊,你知不知道我这样躺着没个人说话解闷,简直都快要无聊死了。”
德福刚入府门,就被德顺一把抓住,质问:“王爷让你把沈姑娘找来,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唉,别提了。”德福沮丧地摇摇头,这可是他今天跑的第五趟了,甭说没请到人,就连腿都快跑折了,“王爷又喊我了?”
“可不是嘛,咱们王爷自从知道,是沈姑娘救了他的命以后,整天都在为送什么礼答谢她而苦恼,本来想将沈姑娘叫过来当面问问,结果你可倒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害得王爷现在郁闷不已。”
“这不能怪我啊。”德福哭丧着一张脸,“算了,我还是不与你说了,我得赶紧去回禀王爷,省得让他等着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子里萧睿的声音,德福闻声转身就跑,结果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他顾不得眼下的狼狈,爬起来,抓起地上的纱帽就往里跑。
萧睿见德福进来,顿时喜出望外,问道:“舒窈来了吗?快让她进来。”
德福低垂着头,怯怯地往前挪步,陪着小心,嗫嚅道:“没有......小的......”
还不等他说完,凌空便飞来一本册子,不偏不倚砸掉了他的纱帽。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破空而来,“再......去......请......”
声音震得整个寝房都在晃动,侍立在外的侍女宦官们,各个表情痛苦地忍受着,耳朵随时被震聋的可能。
德福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赶紧连连应声,匆忙捡起滚落的纱帽,连滚带爬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