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奕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还未等他收回,沈舒窈已然叫停马车,起身推门而去。
侵着寒气的微风从外面灌进来,拍打在他的手背上,冰冷而孤寂。
他深吸一口气,目送在茫茫人海之中,她笔直轻盈身影,纵然是那般模糊,却在心中依然分外鲜艳夺目。
这这抹亮色,早在初见时就已牵动他的情思,逐渐融入他的血脉,至此永难剥离。
而纵使他们之间不过咫尺之遥,可她总是对他若即若离,就如同长空上缥缈的云彩,永远是那么难以触及。
这时,无垠的长空掠过一只孤鸟,这样冷的天气不往南迁徙,寻找合适的栖息地,还要在此逗留。
是否,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过了许久,他才神情淡淡地对车夫说:“回府。”
“是。”得了令的车夫熟练地扬起马鞭,而后抽打在马背上,两匹健硕的骏马顷刻融进人潮,只须臾便不见了影踪。
而此时的沈舒窈,走近了一家成衣铺。
这身宦官服太扎眼,若是这样回去,容易让潜藏在宅院四周的人产生遐想,将昨夜宫中那场刺杀归咎于她。
虽然昨夜的刺客确实就是她本人,然而她却不想平白招惹事端,毕竟还是一场错误的刺杀。
而今皇帝虽为她赐了婚,然以她的身份若非皇帝召见,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宫。
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不能因为此事,而牵连到萧玄奕。
她随手拿了一件男袍,旋即将银子抛给店铺掌柜,径直就从后门出去。
她走得极快,莫约一刻钟便从暗道回了宅院。
虽然萧玄奕知道她的宅院设有密道,但是通过这半年的接触,他的人品是毋庸置疑的。
她相信自己私挖的暗道,应该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原路返回,亦不过,是为了确保做到隐秘。
如若宅院四周顾燊的人察觉到了她,她一身男装自是司空见惯,若是一身宦官服,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如若从前,她还可以仗着是刑部仵作的身份,把萧玄奕搬出来挡一挡。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她不但不是刑部的仵作,而这宦官服还是宫中仅有的样式。
如此一来,岂不坐实了,她就是刺客的罪名。
况且,昨夜若不是萧玄奕,只怕她根本无法脱险,早已死在禁军的乱刀之下。
虽然她已中奇毒,身死只是早晚之事,可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将萧玄奕置于险境,如此这般,她势必要小心谨慎些。
回到寝屋后,火炉还未熄灭,上面坐着的水壶还冒着热气。
沈舒窈将热水倒进铜盆里,随即便解开了衣裳,昨夜腰上中了一刀,因为当时急于逃跑,只是撕了中衣简单包扎了一下。
而当时迫于萧玄奕在场,并没有及时处理伤势,如今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却牢牢与皮肉粘在一起。
这么些年,她受过不少伤,对外伤的处理包扎从来都是信手拈来,当然这也得益于她前世所学的法医学。
尽管早已是司空见惯,然则在布条剥离皮肉时,却也让她疼得满头大汗。
强忍着疼痛的她,耗时半响,才将腰上的伤势便处理好。
院子里有风拂过,檐下红梅花树梢微微摇曳,徐徐红梅花瓣随风飘落,覆了满院残红。
她笔直地站在屏风后,曼妙的曲线映照在空蒙的蓬莱仙山之中,醉了人间仙境。
而屏风旁边摆放的铜盆里,却是触目惊心的血水,遗落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布条,堪比红梅遍地。
她拔掉高挽发髻上的银簪,青丝若奔流不息的瀑布般顷刻垂落,旋即一抹素净的渎衣已然在身。
随后才从衣柜找了一身海棠色的衣裙换上,这样鲜艳的颜色,她平时很少穿。
而她之所以选择这个颜色,也不过是为了遮蔽身上伤口微微渗出的血迹,毕竟她才不想招惹麻烦。
然后,她又将脱下的宦官服扔进火盆烧了,近日宅院时有访客,一切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忽然,沈舒窈的头似撕裂般痛了起来,而这种蚀骨钻心的疼痛顷刻便蔓延至全身。
尽管她从不是娇生惯养之人,然则这样的疼痛却也让她无法承受,她双手抱头想要去往榻上,却因脚步虚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她才忍着疼痛抓住了屏风棱角,紧咬着牙关缓缓站起来,而后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床榻。
她一生爱洁,纵然是要香消玉殒,也绝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不堪。
而疼在地上左右打滚,简直比杀了她,更让她难以接受,因为她无法接受身死后是这般模样。
可是过了这么长时间,这种疼痛依旧没有减轻,而桌上那把泛着凌厉寒光的匕首,似乎透着某种暗示。
不错,沈舒窈确实动了自戕的念头,既然早晚都要死,何不死的潇洒干脆些,何必硬生生受这难熬的苦楚。
而她昨夜携带的破尘剑,也不知被萧玄奕收在何处,如今有这匕首却也足矣。
她强撑着从榻上坐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此时的她,眉宇间已然覆了寒霜。
当她拿着匕首刚要拔去刀鞘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可已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她,根本无暇理会外面的声音。
随着敲门声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浑身上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竟然逐渐消散。
终于,她将匕首插了回去,略微整理了一下仪态便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瞧这油头粉面的样子,怕是个宦官。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略微挑了一下眉,操着尖细的嗓音问:“你可是沈舒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