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海和秦韵,看起来当真就一点伤心都没有,眼泪都没掉一滴。
在遗嘱里,老爷子捐了许多不动产,声称说给后辈积德,给自己阴间积德,他的遗嘱别人碰不得,除了律师,没人知道他的遗嘱内容。
老爷子给每个人的份额都非常清楚,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林天肯定是拿的最多的,除了很大一笔股份,还有沪市的两栋别墅,以及老宅的公馆,老爷子收藏的古玩字画,其中还包括古代名家的真迹,比如齐白石和郑板桥的,老爷子书房里就挂了两幅。其他人都没法和他比,大伯一家是拿的最少的,连带林阳明拿到的遗产也不多,原先的两家赌场,一些房产,现金,没了。就连林城安都要比他这个长孙分得多。
遗嘱里写得明明白白,老爷子是因为老二的死,愧对二房,才给城安和暮安这么多补偿的。
老爷子是昨天半夜里走的,是活活气死的。
被接回家后,苏大夫过来扎了几针,老爷子莫名其妙又醒了。屋子里那么多人,他却说把林天叫过来,他只要林天。
他看着很精神,皮肤都散发着红光,看起来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而且半夜里要叫林天过来?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个念头来——说明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要不行了。
林城安嫉妒极了,忍不住把林天是同性恋这件事说出来,讥诮道:“您以为他在哪呢,您都这样他还找不到人?和野男人幽会呢!”可是老爷子根本就不相信,气得发抖,认为他在污蔑自己的兄弟,还叫他滚出去。
可是林天的电话关机,打不通,老爷子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就让陈管家去林天家里找人,说自己死前想跟他交代些什么,可是哪里都找不到林天人。快清晨的时候,天边露出冬日的第一抹日光,大伯进了老爷子房间,他也是没忍住,提了遗嘱的事儿,说爸您可不能偏心,阳明也很优秀,他那么努力,您都看不见吗?
可老爷子从来就只看得见最优秀的那个,以前他最喜欢老二,老大却因为嫉妒,害死了老二。这件事发生后,老爷子很快就知道了真相,一开始他要把老大赶出去,说不认他这种儿子,后来老大干了两件实事,阳明又是个不错的苗子,加上老三老四都是不顶用的,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原谅了大儿子的过错。
可他那个谁优秀就偏心谁的性子没改,吃了亏也没改,刚开始他最喜欢阳明,后来林天更耀眼了,他就更喜欢林天了。
大伯情绪上来了,就大声地提了他们曾经心照不宣不提的往事,“二弟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和我没关系!”老爷子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气得发抖,整个人像中风一样颤抖起来,指着他骂混账,可是手也在发抖。
因为病和老,他的气势不见了。
受了一辈子的气,大伯开始欺负他因为老显得比自己更弱小的父亲,慷慨激昂道:“那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您的电话,他怎么会冲到山崖下去!对!就是因为您的那个电话!您这是把自己的错推到我身上来了——”
里面吵得很大声,林阳明就在外头,他听见了二叔的名字。
他有点儿想进去看一眼,可是想到爷爷的态度,他又犹豫了,就是这么犹豫间,老爷子突然就走了。
太突然了。
是被气死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心跳停搏了。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睁着的,像是在斥骂他的大儿子好狠的心。
处理完遗嘱的事,林天看看一家人,问陈管家,“爷爷是五点走的?大伯当时在房间?”
“下人说,里面爆发了争吵。”陈管家当时也准备进去,可是老爷子就说了一个字:“滚。”
他是不希望这件往事被别人听见。
林天转头看了大伯一眼,脸上表情晦涩难懂,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什么。陈管家心里一下就肃穆了,甚至有点儿发毛——林天这模样,就和老爷子要弄人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敛着眉,林天说自己有事处理,要去一个小时,正打算出去时,林城安凑上来,“堂弟。”
林城安鲜少会这么叫他的,林天心情不好,看他的眼神也不好,是**裸的厌恶与冰冷,掺杂着冰碴一般,让林城安后背发汗。
他定了心神,心想自己没必要怕林天,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你知道爷爷怎么死的吗?”
林天唇微微动了动。
“他昨天吵着要见你呢,我就告诉了他,”他盯着林天,充满恶意地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他,你是个同、性、恋。”说完,他脸上的笑更甚,“我说你正在和野男人幽会,爷爷就犯了心梗,他就是被这个消息给气死的。”
林天瞳孔紧缩,下颌猛地绷紧。
“你心里都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他那么疼你,给你那么多股份。”
林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林城安说的是真是假,他没法判断,可是这很像是林城安做的出来的事,而且老爷子的反应——被这个消息气到心梗,很有可能是真的。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林城安还在继续说话,林天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就走。
林城安没有追上去,他讽刺地笑笑,目的已经达到了,林天怕了。
出去时,正巧碰到扶着秦韵在散步的林翰海。
他叫住林天,林天说自己去和律师谈事情。
“这都中午了谈什么?”因为老爷子的遗嘱内容,林翰海整个人都春风满面的。
在他身上,看不见寻常人家死了父亲的痛苦和悲伤,或许有那么一点吧,不过实在太少了。
“就继承的问题。”林天很难看地笑笑,脑子还因为林城安说的话而嗡嗡响着,晕乎乎的。他这么说,林翰海果然不追问了,只对他说:“我以前就想想,盼着你爷爷把股份全给你,我知道没可能,没想到他真的全给你了!”林翰海语气带着赞赏,说林天争气。
林天看向他,过了几秒,突然说:“爸,要不我把股份全给你吧,我不想要。”
他那么说,林翰海表情马上就变了,他大喜过望,“你说真的?”
“明年妈就生了,就当我送给弟弟的礼物。我不想要公司,也不想管,你们拿着股份,自己当大股东。”
林翰海盯着林天的表情看,可他的表情什么端倪也没有,不像说笑,是很认真的在提议。
可是老爷子的遗嘱里还有个隐藏条款,说的是林天必须继承公司,由他管理公司,否则这个股份继承就会即刻失效。所以说他老谋深算,他知道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不能毁在下一代手里,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只能交给林天的,但是林天最近的状态他也看到了,纯粹在划水,事情也有在做,也做得很漂亮,但是心思的确不在工作上了。
不过条款也是死的,是可以变通的,毕竟老爷子已经入土为安了。等林天接手公司后,就算过段时间再易主,他的股份还是不会被收回。
“你这个意思……”林翰海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这么说吧,他一辈子也没得到过器重,更没当过老总,他不是那块料,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也想当当大股东啊,当老板有什么意思,股东才是有决策权的啊!
——他根本没想到林天会这么说,毕竟林天已经成长起来了……以前的林天,他觉得自己还能控制,可是最近,他感觉到林天的变化。
林天工作上的热情劲儿全跑了,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了,一门心思扑在别的事情上,似乎是恋爱了。
听起来像是好事,这说明林天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就太好操控了。可是林翰海发觉,尽管林天表现得没有野心,但他似乎也不再在乎自己这个父亲的感受了,就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契合的替代品一样。
林天努力工作,只不过是为了从他和秦韵这里得到一些认同感罢了,但现在这种感情变了,被别的人或事替代了。
林翰海觉得不妙,要不是用亲情拴住了儿子,林天能这样对他们言听计从?
他搓了下手,哈口热气,笑道:“那这样,既然你有这个意思,我们可以等你爷爷葬礼过了,找个律师……”
兜里手机嗡嗡起来,林天打断林翰海道:“等我下次再说吧,我先走了。”
林翰海话还没说完,林天的步子就迈出去了,他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心里却不禁想着事情的真伪,林天这是真的不要?
林家老宅是上个世纪建造的公馆,附近原本要做景区的,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建筑了,但是并没有什么游客,人也不多。
林天和傅医生就约在附近的,他老远就看见了傅星河的车,傅星河也看见了他,就把车慢慢朝他开过来。
车就停在路边的,林天上车后,就脱了外套,车上空调暖风吹着,很暖和。傅星河拆了筷子,把盒饭递给他,准备开到隐蔽一点的地方去,“这里是你家,他们会看见你。”
“没关系的,”林天摇头,“只要不影响你工作,被谁看到我都没关系,我不怕的。”
傅星河看见他眼睛有点红,像哭过。
他轻轻皱眉,“你爷爷是不是……”
林天点了下头,垂着眼睛,“我早上,早上不敢跟你说,你还要做手术的。”
“那就一个人躲着难受?”
“不是的……”林天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米饭,脑海里想到爷爷失去呼吸的模样。他听陈管家说,老爷子走的时候,眼睛没有闭上,伸手去盖他的眼皮也不行,这就是所谓的死不瞑目,心愿未了,但是林天今天早上来了后,他眼睛一下就闭上了。
躺在那里时,没有呼吸,却很安然的模样,如同睡着了一般。
林天吞咽得有些费力,眼睛一直垂着,却没什么焦距。他没哭,但是周身的悲伤气息感染了傅星河。
他微微皱眉,“等下我带你去打一针,再送你回来。”他伸手过去揉揉林天的头,想安慰,可是这样的事,怎么安慰都不好,他的手掌盖在林天的头顶,柔声说:“有我陪着你的。”
林天鼻子好酸,他深吸口气,没有逞强说“我一个人能行”这种话了。
他自己一个人或许能行,但是有傅医生在,会好很多。
其实林天没有依赖人的习惯,可是在傅星河这里,他的原则就行不通了。他看着傅星河,忍不住和他吐露心声,“哥,我爷爷留了很大一笔财产给我,他的股份全给我了,我不想要,我想出柜,想跟你在一起,想让别人都知道。”
“你不想要就不要。”傅星河很干脆。
林天抿唇,“可是……”其实有时候,他想法挺阴暗的,知道秦韵怀孕的那会儿,他很想直接出柜了,他知道这样秦韵会气的不行,很可能会动胎气,像她那样的大龄产妇,很容易就流产的,老爷子也会赶走他——他内心隐隐有种这样的叛逆在。
他从没在林翰海和秦韵那里得到过爱,如今秦韵却还要生个弟弟,话里话外都是母爱,老是说照了b超,说小孩子真可爱。林天非常嫉妒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他还以为自己不再母爱这种东西抱有希望了,结果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他还是很被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
“我妈怀了二胎,我……我一开始就不想要什么家产,但那是他们对我的希望,我做到了,我希望他们爱我,可他们一直没有给我。”他嘴唇抿得很紧很紧,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想要什么家产,可是我也不想给他们,我是不是好坏……”
傅星河察觉到他身上那股很浓郁的悲伤气息,他抬手去抚触林天的脸颊,“你父母,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林天张张嘴,表情有一丝痛苦,“他们不怎么管我……也没爱过我。”
他话说得委婉,林翰海和秦韵对他,不仅仅是一句不好就能总结的。林天性格的成因很复杂,也幸亏他那时候没有自己钻牛角尖,而是想办法走了出来。
听他那么说,傅星河大致能了解一些了。父母把自己的希望强加到孩子身上,却并不给他相应的爱,林天童年缺失的东西,反倒对着未出生的孩子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了。这样的差别待遇,刺激了林天,让林天很难受,非常难受,甚至自私地想着不如大家一拍两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他在生意场上做这种一报还一报的事情,做得从来都不拖泥带水,涉及家人后,他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林天觉得自己挺傻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看不透,林翰海和秦韵对他压根儿就没感情,纯粹把他当工具呢。
他陷入苦楚。而一旁的傅星河却突然想到,林天在他这里的种种异常表现——他缺爱,缺安全感,经常伸手问他要抱,然后只要自己一回应,林天就会露出很满足很开心的笑容,那笑容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以前肯定没有人这样抱过他,连他的父母也没有。他突然能想通了,为什么林天在床上会那样,因为他生怕自己会不喜欢他。
他那时候还在想,林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理疾病。
可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堪,傅星河的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他的手落到林天肩膀上,中肯地给他提建议,“该是你的就拿着,不用愧疚,你也可以不要,我养你。但是林天,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人善被人欺,你要做个大义凛然的人吗?”他直直地盯着林天,“如果你怕,我给你做后盾。”
“傅医生,我……”林天的神情更悲伤了,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很痛苦的回忆。
“我小时候……我妈妈经常打我,她精神不太好,我想她是不是不喜欢我,想让她喜欢我,想了很久……可是现在我发现,她的喜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我以为自己不在意,结果看见她那么疼肚子里那个,我就特难受。”林天说到这个,脑袋又低下去了,眉眼都全是哀伤,“我堂兄说……我爷爷走的时候,他知道了我是同性恋的事,他…他是不是因为我才——”林天说不下去了。
他一辈子都在努力让别人喜欢,可是秦韵并不喜欢他,老爷子倒是很疼他的,可是爷爷也走了。
他只有傅星河了。
老爷子的死,林天非常自责,加上林城安说的话,他心里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又不得不信。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自责的情绪,这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傅医生身上,别的时候他全都没有在意过。
林家人开始旁敲侧击问遗嘱事宜的时候,所有矛盾和恶意的目光都会转向他。因为他不想面对病房里的人,不想和他们周旋,就跑掉了。他把傅医生这里当成了避风港,在傅星河这里,他可以忘记所有难过的事情,他只要关掉手机,伸手抱他,就会失去一切烦恼。
林天喜欢这样的状态,于是潜意识麻醉了自己,不想去过多地接触关于家庭的一切烦心事。
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马虎,就让爷爷被大伯接回家了——自己间接或者说直接造成了老爷子的猝死。
林天捏着饭盒边缘的手指在发抖,他忍着眼泪,忍得很辛苦,很不想哭出来。
“其实上次我没告诉你,给你爷爷做手术的时候,成功的很艰难,我差一点就要失败了,他身体是真的不行了,恢复后最多再活半年。”他顿了顿,“我怕你难过,就没告诉你,人各有命,你爷爷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你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去讨好别人,”傅星河凝视住他,手摸摸他的头,宣告道:“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爷子的死和林天是没关系的,林城安说的话那是骗他的,尽管林城安给老爷子说了林天性向的事,但老爷子才不会相信,他是被林天大伯给气死的
。
再说一下甜甜
在傅医生这里他是幸福的,但是离开傅星河,林天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工作的事,家庭的事,他全都不喜欢,也不愿意去面对
人当然都喜欢逃避了,林天就是在逃避,逃避责任,逃避烦扰
他再厉害说到底也才26,现在他想谈恋爱了不行哦?不能这么苛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