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忽然一大团银枎叶打半空中落下,劈头盖脸地落了两人一身。
“……我不是说了!你再把叶子落我头上,我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仇薄灯一手遮头,一手挥开叶子,怒骂。
枎叶继续往下落,大有越落越烈之势。
“你都要秃了,省省最后几片吧!”仇薄灯无可奈何。
树叶的沙沙响里,师巫洛依旧固执地站着,看着他。仇薄灯扯下黑氅,劈头丢给他,然后一把抢过酒坛,转身朝树梢的末尾走去。他也不回头,只屈指弹着酒坛,剩下的小半酒在坛中来回碰撞。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他的声音随风而扬,不再凄厉不再悲戚。
“我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
仇薄灯走到了树梢末端,举坛一饮而尽。
酒坛被掷碎。
“——少者不哭!”
他转身,展开双臂,毫无预兆地向后笔直倒下。红衣翻飞有如万千烈焰肆无忌惮地铺展而开,狂放桀骜。
……………………
哭声号丧般在胡同里响着。
左月生痛苦地一头磕到墙壁上,绝望地大喊:“叶仓!对不起!我错了!这绝对是报应!这绝对是报应啊啊啊!”
“娘啊!”
陆净醉醺醺地蹲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太过热情的枎城姑娘们剪得破破烂烂,简直可以原地乞讨。好在姑娘们虽然大胆,到底还有最后一点矜持,给他留了条裤腰带——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腰带是织了金蝉丝的,姑娘们剪不动。
“我闯江湖了!”
左月生转头,面目狰狞地威胁他:“再嚎,我抽死你。”
陆净置若罔闻,继续嚎得人脑浆都要裂出来。
“……”
左月生深吸一口气,开始四下找棍子。
费什么力气劝?就该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闷棍开花!
转了一圈,还真让左月生找到一根断柱,他大慈悲地把上面的钉子拔掉,拖着断柱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趋生避死的本能,左月生刚一拖着断柱回来,陆净的哭声就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左月生骂了声操,把柱子放下,把烂泥一样的人拖起来,打算把这家伙抗回柳家。
刚一把人拽起来,就听到陆净含糊地说:
“……还魂草。”
左月生一虚,下意识松手想溜。
刚一松手就想起来自己虚个毛,阴阳佩早帮这小子找到了。不过他记起来得晚了,大醉酩酊的陆净已经“咚”一声,后脑勺磕到了地面,听得左月生眼就是一闭。
完了,要被药谷追杀了。
过了好半天,左月生悄悄睁开眼往下看。
陆净一动不动,但鼻子边还冒着泡。
还好还好,活着。
“你小子找还魂草干什么啊?”左月生蹲下来,百思不得其解,“那玩意真的能让人还魂吗?没听说过谁成功了啊!”
“我看到她了。”
陆净冷不丁睁开眼,把左月生吓得差点一柱砸下去。缓了口气,才发现这家伙其实还醉着,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我见到她了……在瘴雾里。”
“行行行,是是是。”左月生不耐烦地说,“废话,除了瘴雾里哪还有死魂野鬼?”
人死有魂,死魂入障。
大多数死魂在瘴雾里,只会剩下一个灰蒙蒙的形。死魂无相,就算你看到一个五官相似的,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偶然地它变幻出了那个模样,很快地又会化去。修士修行最初两阶之所以称为“明心”和“不迷”便是为了这个。
凡人一到瘴月,就闭于城中,见不到往来无相的死魂。
可修士修行就是为了能够自由穿过瘴雾,不被拘于一方天地。修行者一入瘴雾,便有可能会在瘴雾中见到故人。
死魂无相,故人非故。
因此,要明心,尔后不迷。
“我不会认错……”陆净喃喃,“她不是死魂……”
“看开吧,”左月生拍着陆净的肩膀,叹了口气,“逝者已逝,死者长已矣。”
“不!她没死!”陆净翻身坐起,木楞着,“她没死!她就在瘴里!我该……该……”
“入瘴去找。”
“入瘴……对,”陆净重重地点头,“我要入瘴!我要去找娘!”
“入瘴入你个头!”
左月生从牙缝里挤出声,额头上满是冷汗。刚刚那句“入瘴去找”压根就不是他说的,那是个很冷的男声,从背后胡同深处的黑暗里传出来。
在此之前,左月生完全就没发现这胡同里还有其他人!
一瞬间,什么魂丝幕后黑手,什么葛青死而不僵,什么鬼啊怪啊的在左月生脑子一掠而过。他把陆净挡在身后,握着断柱慢慢转了过去,内心悲壮。
老头子!你的私库,我看来是没办法继……
“诶?!”
胡同深处走出一位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长得不错,但气息冷厉,属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的类型,分分钟杀人灭口。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看样子也是大醉酩酊的人。
并且,这个人很眼熟。
红衣,黑发。
他娘的,不是仇薄灯还会是谁?!
左月生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不会被杀人灭……
年轻男子冷冷地瞥过左月生。
左月生刚松的口气又提了起来。
在年轻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左月生只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贴着自己的脖子掠过。以积年被老头子冷飕飕瞪的经验发誓,这人刚才一定对他起了杀心!
但是,为什么?!
就算这位误以为他们和仇薄灯关系不纯,那他娘的看的不应该是陆净吗?!
左月生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陆净就从背后探出个脑袋。
“什么?!”陆净脱口而出,“居然不是脚踏两条船?是脚踏三条?”
“……”
左月生眼前一黑。
完了!
老头子,你的私库真的没人能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