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深么深两盅,一盅饮来一盅添。”
“烛南有山,山高么高几钟?”
“山高么高两钟,一钟歌尽一钟眠。”
“……”
他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不像老渔民唱起来那般携裹与无数浪头潮山搏击后的豁达旷然,却自有一种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妄为。渔民的调子里,仿佛沧海真的化为他的盅中酒,崇山真的化为他的枕上钟。
白月下的哀凄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歌声传及之处,渔民高声喝彩。
不少渔家儿郎姑娘纷纷转头,寻找唱的人是谁。
只可惜,师巫洛驾舟如惊鸿掠影,别人刚听到歌声,转过头去,便只能看到海面上的一道长长水痕了……
压根见不着唱的人到底是谁。
此时,正是沧溟海上的“晨市”。
每天早上,城界打开之后,烛南的渔民们不会急着出远海,而是会先在城界不远一片浅青色海域。这里海水冷暖交汇,鱼群不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十分可观。海民们依循千百年的惯例,在这里,每一条船,只下一次网,收网后捞上来的鱼被看做今日的华彩。
城中的鱼伢商贩知道民俗如此,便会撑上一些木筏小舟,在渔船中穿梭,收其上佳者,高价卖与烛南各大酒馆茶楼,称之为“尝新”。
“上好金缕鱼呦——六尺长——”
“青寻鲤!鳞满鳃新——”
“蝙带也蝙带鱼!”
“……”
渔民吆喝,商贩收罗。
金缕鱼因貌味皆美,又逐日而出,符合文人骚客的诗情雅兴,被追捧得价高无比,堪称“一鳞一金”,名副其实。故而,每每有渔船下网捞起金缕鱼,一旦超过半丈长,必定高声叫卖,四下鱼伢商贩便蜂拥而来,互相竞价。
有道是:嗓赛争高低,舟竞逐金缕。
能抢下金缕鱼的鱼伢不仅财力雄厚,还是个水上好手,架舟如履平地。他们若成功买下一尾半丈以上的金缕鱼,不仅能获得渔民的叫好,回到烛南城里,也是不小的谈资。
此刻,不少鱼伢商贩正簇拥在一艘小船旁,为了一条罕见的一丈一的金缕鱼争得面红耳赤。
“一千二。”
“一千三。”
“……”
不少已经捞过华彩的渔民,也不急着朝更远的海出发,纷纷停泊在附近看热闹。
这捞到大鱼的罗小七,是个又瘦又高的毛头小子,平时做事说话有些一根筋,又木又直还拗。没什么心眼,又是第一次自个儿驾船出海捕鱼,不懂怎么跟这些精明到骨子里的鱼伢商贩抬价。
按往常,一尾九尺金缕鱼,便足足能卖出两千多的价,就更甭提这尾金缕鱼足有一丈一。
只是今儿,鱼伢商贩一面欺负他岁小,一面也不知怎么的,竟都不肯加价太多。
“一千八,再高就没了。”一名商贩高高举起手,环顾左右,“后生,你也甭觉得我们压价,这金缕鱼平时都是卖到红阑街去的,不过昨儿红阑街走水,把豪爽的酒阁画楼烧了大半。这会子,出得起大价钱买一尾金缕鱼的店不多喽!这鱼买回去俺还不知道,能不能卖掉呢。”
罗小七拧巴着眉,一声不吭。
他蹲在船板上,瞅着偌大一条金缕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千二!”
一个胖鱼伢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其他鱼伢商贩皱着眉头,颇有顾虑,一时竟没人再加价。
左右看热闹的渔民摇了摇头,遗憾地叹息。
胖鱼伢摸着便便大腹,站在船首看其他人,颇有几分“金缕在握,江山我有”的志满意得。
“五千两。”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听起来岁数并不大,
胖鱼伢的笑容一僵,扭头望去,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密挤着的舢板船不知为何就分出了条称得上“空旷”的水道,一叶扁舟不紧不慢地停了下来。撑船的是个肤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还有名裹着黑罩衫的少年坐在舟头。
说话的便是低着头,自顾自敲着个酒坛的少年。
“喂!少年郎,你可莫要瞎开价。”
胖鱼伢一寻思,没听说过哪个能随手丢出五千两黄金的仙门贵氏弟子会出没在海上渔市,这种下三流的俚俗地儿,顿觉不满,略带了点促狭。
“赶紧回家去,你阿爹阿娘要提棍抽你喽。”
众人皆笑。
“我要是出得起呢?”少年一撑下巴,笑吟吟地抬起头,“你裸游个来回怎么样?”
他一抬头,海天的霞辉似乎都被他的容光暗淡了一瞬。
一直闷不吭声的罗小七看得呆了。
“大家说,怎么样?”少年顾盼而笑。
罗小七“噌”抱着金缕鱼踉跄地站了起来,往前一递:“不、不要钱。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