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谬论!诡辩!”阁老痛斥,“歪门邪道!”
“好!”她击掌而笑,“我便做妖罢了!既然你们修士喜欢杀妖炼器,那妖吞人饱腹,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左梁诗的眉头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静海中出现的青蝠,和你有关?”
“是呀,”月母眼波流转,“还有更多小家伙与你们久别重逢,等着同你们打招呼呢。”
她笑容无比甜蜜,身后云团忽然大片大片地崩塌瓦解,化为无数道一掠而过的黑影,扑向底下的城池。黑影轻薄如刀,从长老们祭起的本命法器防御缝隙中穿过。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
阁老们的脸色再一次变了。
的确是“久别重逢”!
这些啼鸣如婴儿,迅捷如鬼魅的黑影是蛊雕!《怒海异妖录》记载:“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1]”,如青蝠一般,在许久前就被山海阁斩杀殆尽!数千上万年后,它们卷土重来,朝昔日的旧敌发起报复。
几名阁老身形一晃,就要去拦截这些速度奇快的怪鸟。
闪电交错而过,阻住他们的去路。
“哎呀。”月母笑,手里布条一节节落下,露出一把泛着银光的长杖,“雏鹰总要经历风雨,小辈们的历练长辈就不要插手了。”
“经女呢?”左梁诗问,“她应该也来了吧?她在哪。”
“怎么,梁诗你更愿意看到她,而不是我么?”
月母慢慢地起身,黑披风迤逦落下,露出下面华丽的蓝色翎羽。就像她笑称的一样,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妖非人!
她说得可怜,神情更是哀婉。
左梁诗不为所动。
月母幽幽地叹口气:“她啊……有个很麻烦的家伙需要她拖一会。”
……………………………………
黑瘴从海天相交的地方涌而出,翻滚如潮地不断侵蚀沧溟海,不断向烛南的方向逼近。隐约有道影子藏在瘴雾里。
刀锋自上而下,切出一道弦月般的赤影,海水被分成两半,瘴雾被分隔两边。赤红弦月直接掠过海面,劈向那道影子。
影子裂为两半,轻烟般消失。
“不愧是神鬼皆敌的十巫之首,”低哑的声音传出,全身笼罩在黑披风中的经女出现左侧的海面,“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毕竟……”
她抬起右手,掌心托着一盏镂空的玉灯。
“这就是盏普普通通的灯罢了,可不是什么灵器,一旦打碎了里面这缕神魂也就散了。”
师巫洛垂下绯刀,刀尖指向海面,原本起伏不定的海面忽如冰封。
“真古怪,”经女一手托灯,一手反握住剑,仔细地审视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应该认识他才对,为什么竟然会一直在收集他的魂魄?”
……一旦打碎,这缕神魂也就散了。
银灰的瞳孔印出那点单薄的灯火,火光随风摇曳,忽然化为另一片遮天蔽日的赤火。
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白衣血染。
冰冷火烫,飞花婉约,古木葱茏,盛实喜悦,初雪静肃。
以后我带你去看,你陪我喝酒。
还有你在啊……
抱歉。
一张深黑漆金的面具被高高抛起,一袭红衣向下坠落。
碎成万千流火。
师巫洛缓缓反握住刀柄。
他才是一把被仇恨锤炼的凶刀,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克制自己。同样只有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会让他彻底变成疯子。
夔龙镯在他的腕上越来越冰冷,冷意彻底切断束缚最后的枷锁。
“做个交易……”
经女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冰冷的锋芒切断,黑雾接二连三地炸开。一连数十道化身破碎,她才重新出现在远处的海面。
寒刃附骨之疽,紧随而至。
经女毫不犹豫,收紧手掌就要打碎灯盏。然而她忽然发现一节光滑的断面出现在腕上,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被齐腕斩断。
“你敢!”
她尖叫起来,披风破碎,双臂化为狰狞的羽翼,掀起百丈狂澜。
现出异鸟相的经女唳鸣,扑向黑衣红刀的疯子。
………………………………
羽翼扑打声无处不在。
“操,这是什么鬼东西。”陆净一边挥刀一边退后,骂骂咧咧。他有种重回枎城的感觉,但和这些一掠而过的异鸟相比,枎城的鸟群只能用温柔来形容!
婴儿啼哭无处不在,蛊雕双翼锋利如排刀,顶角锐如枪尖,双爪缠绕风刃。它们是天生的狩猎者,残暴血腥的虐杀者。当它们从闪电光扑出,迎面撞上的人只来得及看到一线黑色,就化为支离破碎的残骸。
雄浑的经文声响起。
一个直径三丈的金钟罩展开,将五人一起笼罩其中。四面八方而来的蛊雕撞到钟罩上,发出连续不断地巨响。
“以后我天天吃烤鸟翅!”陆净脸上被抓了一道,疼得龇牙咧嘴,“我讨厌鸟!!!”
“多放辣椒少放香菜,贫僧自带碗筷。”不渡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几位,请先退回内城!”
娄江身上也挂彩,好在理智尚存,记得这几位二世祖不是山海阁的弟子,要是他们斩妖除魔中一个不幸,壮烈牺牲都是泼天大麻烦。因此一边吞下陆净扔过来的丹药回复灵气,一边焦急地催促。
“走走走。”
陆净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金钟罩,头皮发麻地催促。山海阁这么大一件灵器“金羽图”在这,总不至于扛不住区区异鸟狂潮。
他刚要把一瓶丹药递给仇薄灯,忽然发现不对。
仇大少爷提着太一剑,笔直地站在他们几人中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眸毫无焦距,像丢了魂,也像……像入魔的前兆!
陆净一惊,丹药掉到地上。
别!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业障爆发啊仇大少爷!!!山海阁的护宗大阵正在展开,无数阁老就在头顶上飞着,这时候业障爆发您老就算不被当做大荒的内应也会人人喊打的啊!
“仇大少爷!仇薄灯!!!”
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着什么……喊什么喊,吵死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用力睁开眼,想记住是哪几个找死的家伙在吵……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掠过,浮光掠影,深黑漆金的面具,苍白的手绯红的刀……毫无逻辑,毫无顺序。
画面就像一重重薄脆如纸的冰,很快就崩裂。
他的目光忽然凝滞。
在重冰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枚夔龙镯强行锁住的、支离破碎的……
自己。
四下寂静如死,再没有一点声音。
“仇大少爷!我的亲爷啊!”陆净眼睁睁看着仇薄灯的指尖泛白,若有若无的黑雾涌出,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这里是烛南,不是枎城。
不再遮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瞒天过海。
他不知道秃驴,半算子还有娄江他们会怎么做……陆净一转身,横刀挡在仇薄灯前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他……”
娄江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净没说话。
“让开。”不渡和尚一把推开陆净,在他险些挥刀前,快速地摘下菩提串,缠到仇薄灯手上。菩提一缠上,仇薄灯指尖弥漫出的黑气瞬间消失,他闭上眼向后倒下。
“佛陀赐的佛珠,但顶多镇压一个时辰。”不渡和尚一猫腰,把人背了起来,“不能进内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风穴。”
娄江回过神,语速极快。
“晦风穴,可以掩盖,我知道进去的密道。”
“快走。”
半算子抬头看了眼天空,催促。
“你你你、你们……”
陆净磕磕巴巴。
“你什么你,我们哪来那么多个你?”娄江骂,“走!”
金钟罩破碎,娄江急奔在最前面,不渡和尚背着昏迷不醒的仇薄灯紧随其后,半算子摸出柄拂尘将左右扑来的异鸟击退,陆净提刀断后。他们狂奔在雨夜里。
这是他第一次承担断后这种重任。
第一次被托付后背。
不要表现得太差劲啊,陆十一。
陆净对自己说。
后背相托,生死相护,江湖虽大,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