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见了仇大少爷,我得找他算账,”陆净心疼地瞅着着自己剪下来的头发,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我为了找他付出多大代价吗!本公子十年风流付一炬,多少素女娟峨要为之心碎啊!”
沈商轻沉默,他们口中的仇大少爷大概便是那位太乙小师祖……按理来说,这是个很值得重视的消息,可这些人的做派委实让人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欲/望……
“情浓意重,在于两心相交,不在皮囊浮相。”不渡和尚劝。
“嗯,说得倒也是。”陆净释怀,有颇有些洋洋自得,“本公子满腹诗书,锦绣文章,何愁无相知。”
沈商轻彻底没了打招呼的念头,举步往里边走……
没走掉。
不渡和尚满是黑炭的手拽住他的衣袖:“这位施主是旋城接待之人?”
……他的新衣服!
阿羽新给他做的!
沈商轻险些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风范,几乎要一巴掌把这秃驴开瓢
——也只是几乎而已。
毕竟沈商轻还没驽钝到自家道侣那等地步,三两句话,他已然猜出了这三位奇葩的身份。尽管在旋城封锁事务上,沈商轻能躲懒就躲懒,力求将出工不出力贯彻到底,到底也曾听说近日来,药谷小公子、佛宗佛子和鬼谷谷主关门弟子搅和出一路麻烦。只是暗中盯梢这三根搅屎棍的人都是废物不成?!见他们来旋城也不带拦一下的?
沈商轻深吸一口气,笑容可掬,拱手行礼:“敝人沈商轻,代风花谷暂主旋城。”
“你就是沈商轻?”
陆净“诶”了一声。
“不才,便是在下。”
沈商轻心情稍微和缓
陆净上下打量他,把烧了大半截的头发,不知打那摸出柄金丝寒木骨扇,“啪”地一声甩开,风度翩翩地扇着:“……还以为如何,不过也就这样。”
沈商轻笑容一僵。
“见面不如闻名。算了,”陆公子金丝寒木骨扇一合,敲着掌心,一抬下巴,“旋城最好的酒楼在哪?带路吧……嗯,本公子习惯在奏琴鸣钟下沐浴洗尘。你们这旋城有无能入耳的管弦?”
“……”
沈商轻笑容消失了。
但凡!但凡这三个人的身份再低一点,他就一巴掌把他们扇进护城河里!还奏琴鸣钟呢,你丫的就配下去和王八一起灌黑水!
“还愣着干嘛?”陆净奇怪,“走啊。”
……医者不可得罪,佛宗仙门三大宗,鬼谷诡异难测。沈商轻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忍下出掌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转身,领人往里走。算是彻底熄了什么攀谈打探的消息……反正这旋城里有的是急于掌握太乙仇师祖踪迹的人。
背后的三位二世祖高谈阔论。
“……这风花谷治宗不如何啊。”
“陆施主有何高见?”
“风操太差!太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治宗有方者,便是杂役弟子,接于宾客,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1]你看,贵宾都到城上空了,没人恭迎就算了,竟然也不备车马,还要宾客自己走路去亭楼。”
“嗯,走走路对修士来说倒也无妨。只是半算子这小牛鼻摔了一跤,不反思城河修建不佳就算了,也没人来扶持……的确有些过分了。”不渡和尚理中客。
“也就是我们三人厉行节俭,品性宽仁,对这些虚礼要求不高。换仇大少爷在这,铁定已经开始翻脸折腾了。”陆公子摇头晃脑,“那家伙,可是一等一的挑剔,请金佛还至少要造个铜龛呢。啧,就这条件,也配招待仇大少爷?”
沈商轻额头青筋直跳。
他们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在同什么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自觉?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整个十二洲的仙门伙同空桑百氏齐聚一堂就为了他们口中的那位“仇大少爷”?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那位仇大少爷背后的巫族到底是个怎么样辛秘可怖的存在?还有,“厉行节俭”和“品性宽仁”这两个词到底和他们有哪一笔画的关系?
“这话倒不假,”半算子赞同陆净的观点,“仇施主便纵真来此地,只怕连一时三刻都待不下去。”
沈商轻大彻大悟。
他明白那位太乙小师祖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么多仇家的了……能令这三位奇葩高山仰止的二世祖,还有一整个宗门在背后为虎作伥,活该他被满世界追杀!
煎熬一路,旋城最高的白鹿楼总算出现在眼前。
沈商轻如蒙大赦,急忙将三名二世祖往里头请,转身急急忙忙就想走人。
“对了,沈施主,”不渡和尚提高声,喊住他,“贫僧乃出家人,没甚要求,且来些水梭花,甘霖酒便是了。”
陆净进了酒楼就跟回了药谷一样自在,见有姑娘女侠们朝他频频侧目,便熟练地摇扇,彰显自己玉树临风的一面。
一旁的半算子正跟掌柜讨要清水洗脸,闻言猛然警觉,“不渡禅师,你开飞舟前是不是喝了酒?”
不渡和尚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陆施主,牛鼻子,这城虽小,但旗帜还蛮多的,颇有些可观之处……呃……”不渡和尚的目光扫到二楼雅座走廊上立着一名身宽体阔,有若活弥勒的黄袈僧人,顿时热情洋溢地举高手摇晃,“无定师侄——别来无恙——”
笑脸弥勒不笑了,默默背过身去。
“牧师叔。”
半算子上前几步,朝鬼谷一行人打招呼,倒还算中规中矩。
褶皱耷拉的鬼谷牧鹤长老慢腾腾地停下脚步,慢腾腾地睁开眼皮,慢腾腾地朝他点头。
牧鹤长老背后的鬼谷弟子稀稀拉拉地朝半算子行礼——半算子身为鬼谷谷主关门弟子,又得传推星盘,未来就算没能继任谷主一职,也定是谷中元老之一。基本上,年轻代的弟子,都得喊他一声“小师叔”。
不过,鬼谷崇尚隐逸,谷中一年到头来,或天然或人力地折腾出一副终日云雾飘渺的模样。大家藏在雾里,躲在松木下苦修,互相间挺少碰面。不少人这还是第一次与宗门有名的“铁口神断”碰面。
碰面之下,只觉得这小师叔,比之传言……
“牧师叔您也在这啊,可太好了。”半算子背着他破破烂烂的破斗笠,穿着他高一脚低一脚的破道袍,一脚蹬一破藤鞋,一脚底板光溜溜,啪嗒啪嗒地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过来了,“唉,师侄不幸,欠了这位佛宗佛子三万两黄金,师叔您有余钱否?”
一众罕少出门的鬼谷弟子在四面八方意味深长的视线中,如坐针毡。
这个小师叔……
能不认么?
偌大的白鹿楼诡异地寂静。
“十一。”
有人出声打破寂静,三楼雅间的走廊上多了一道清灰身影,声音低沉,语调平缓,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啪嗒。
陆净手中的折扇一下子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