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骡老爹提这个,韩二脑门就开始疼了。
“看不上你?那还不是因为你穷,一天天的,有几个钱就随手乱花,早攒一攒,现在都能攒够户金,在城里买个院子了……”骡老爹一瞪眼。
韩二抽了抽嘴角,懒得跟他纠正修士结为道侣看的可不是凡人的那一套,有钱没修为没宗门也不好使——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有没有钱都是个要命的大问题啊!在山海阁出品的《雎鸠册》列出的追求心上人的方法里,第一条就是“投其所好,赠之所需”……也就是说,假如你喜欢的人是个剑修,那最好送他或者她一把好剑,再次便是剑鞘剑穗……
问题是,一把好剑,价格就顶得上一个大院子啊!
曾经年少时,韩二也春心萌动过,但在他认真理智地算了算《雎鸠册》里说的一系列方法大概要花多少银两后……
算了算了,习武之人,刀剑就是老婆。
骡老爹还在喋喋不休地叨叨,大有越念越起劲,恨铁不成钢的势头。
韩二忍无可忍,抓住间隙,一针见血:“您老自个不也是个光棍吗?”
叨叨戛然而止。
韩二丢了句“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兽”,在骡老爹挥舞藤鞋揍他之前逃走了。
骡老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放下了藤鞋。
“……别在这破地方蹉跎了啊。”
晨雾渐渐地散了,枯黄的灌木上,晶莹的露水在越升越高的太阳照射下,折射出五彩绚烂的光。马车经过时,就“嘀嗒”一声落到土壤中,消失不见。
如梦如幻如露。
…………………………
尽管太阳渐渐高了,寒雾已经散了,仇薄灯依旧窝在师巫洛怀里,怕冷似的。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架板车上坐着说书人,手捧卷破书念念叨叨。
旁边有个手头有余钱的姑娘不耐烦听他念那些又晦涩又听不懂的典籍,就扔了几个铜板给他,请他再从头讲一折《回梦令》。说书人收了钱,就停下催眠般的念书,清咳一声,便娓娓道来:
“有道是‘惊鸿梦里说惊鸿’,且说那刀客于婆娑树影下见了那少年一面……”
说书人虽然穷酸,但讲起风月时,语气拿捏恰到好处,附近的人就算早就听过《回梦令》的,也还是被吸引了注意。
昨儿说书人讲的时候,仇薄灯在车厢里小憩,醒来时已经讲到尾声了,没发现什么。然而此刻,说书人从头讲起,半睡半醒的仇薄灯昏昏沉沉地听了会,忽然睁开了眼。师巫洛问他怎么了。
“好像有风。”
“进里面吧。”
仇薄灯摇摇头,只拢了拢他的黑衫。
说书人讲完一折,那做针线活的姑娘没闲钱再给他了,便捧起古书,摇头晃脑地要继续读。
忽然地,一锭银子从旁侧丢了过来。
说书人转头向后一看,就见不远处的马车上,那位不知道哪家逃出来的容姿绝艳的大小姐窝在她的情郎怀里,精致的脸大半埋在黑衫里:“继续讲。”
……也是段风流主人公啊。
说书人职业性地猜了猜这两人的故事,稍微一耽搁,就被那名苍白冷峻的年轻人瞥了一眼。
他咳嗽一声,赶紧打住自己乱七八糟的飞散念头。
“……第二折,那秋公子饮尽了蒹酒,酩酊大醉……”
说书人讲婆娑树影下的惊鸿一瞥,讲斑驳铜镜中的抬首对视,讲长街巷尾的细碎阳光……写故事的人隐去了他自己的身影,但在第七折的末尾,却借擦肩而过的老人之口说了一句话:
山色正好,且去逍遥。
仇薄灯无声笑笑。
根本不需要听第二折,第一折一讲罢,仇薄灯就知道这所谓的《回梦令》十有八九,就是左月生同陆净做的好事……在枎城,陆净铁骨铮铮,宁死不招的时候,袖子上都沾着墨水……
以为起了个什么“一页尘”做假名,正主就猜不到?
这群二缺。
山风真的起了,但阳光照在身上,是个该一边听书一边打盹的好天气。
听着听着。
仇薄灯忽然一挑眉。
陆十一写的这玩意有多少是靠猜多少是靠编暂且不提,第八折的“三千里风月相逢”倒提醒了他一件事……《回梦令》里的“刀客”披了身白月,风尘仆仆地赶来向“秋公子”表露心迹。
他将枎城重逢以来的事回忆了一遍,确认了一件事:
细论起来,某个人还没正式表白过。
仇薄灯神色微妙。
……某种程度上,还真的就像是涉世不深的大小姐被骗来私奔了。不,比涉世不深的大小姐还不如,好歹话本里佳人都是在穷酸书生情意绵绵地写了好多封情书,海誓山盟后,才跟穷书生私奔的。反观他跟着某个人,稀里糊涂就直接跳到……
“你欠我一件事。”
他拿手肘碰了碰师巫洛。
师巫洛低头看他。
仇薄灯本来想说“自己想”,但话在口边转了转,又觉得真让他自己想,估摸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是什么。
“媒妁之言没有就算了,”仇薄灯侧眸睐他,“连句‘心悦君兮’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