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女修就猜测,这一页尘先生笔下的“秋公子”恐怕隐指神君。
只是这种猜测,对那一位神君未免有些大不敬,许多大儒先生一听就要变色,痛斥。然而女修们向来不是吃素的,与大儒学士唾沫星子往来,理据反驳,双方争执不下。
不过,出于对神君的敬重,这些口水纷争,一般情况下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说书人琴艺不算绝佳,但嗓音清凄,幽幽唱来,倍增哀凉:
“弦尽悲回风,红衣夜挑灯;”
“最是经秋薄恨,叹吁封喉千万声,夜静三更;”
“三千年来别梦,云中旧事总成空,多少纷争?”
“……”
茶楼静悄悄的。
叶仓不怎么听折子,总觉得浪费时间。这一次,也是来西洲的师弟们挑了这么个碰面地,偶然下听到不渡和尚曾经唱过的狂歌,才落座细听。这还是他头一遭听到《回梦令》里的这支曲子,一听之下,恍惚出神。
……仿佛有盏竹篾编织的白籽油灯在走廊晃动,竹格投下斑驳的光影,挑灯的人一身红衣,于夜风中沉默。三更静寂,无人听到他的叹息
不是仿佛。
是真的见过。
明晦夜分后,小师祖没有返回太乙,而是出海,不知道同三十六岛谈了些什么。半年后,三十六岛登陆清洲,而原本位于清洲的太乙宗除了保护城池的修士外,则迁回空桑。
回到空桑后,小师祖偶尔夜深会独自一人在空桑的未定峰高阁上,独坐银屏,看灯饮酒。不用长老们吩咐,太乙弟子们从不去未定峰顶打扰他,只是远远看见高峰入云,阁楼孤寂,大家私底下总觉得不安心。
未定峰对面黑漆漆的,都是群山,小师祖总是对着那乌漆嘛黑的地方怎么可以!
于是琢磨着,琢磨着,大家就琢磨出了个法子。
轮到谁值夜,谁就白天修炼的闲暇劈点细竹,做几盏明灯出来。到晚上,就一更一盏,在未定峰能看到的地方将它们放飞。这样,小师祖待在未定峰上的时候,就能看到灯光,而不是冷寂的山影了。
也亏得太乙弟子经年累月自食其力地自己缝门服,自己刻腰牌,个个手艺不错,没几天就做得有模有样。不过,小师祖其实只是偶尔才去未定峰,但大家每天晚上都会放起明灯,没有一名值夜弟子偷懒。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太乙弟子新的习惯。
明灯点点,一更复一更。
沉默无声。
比起“神君”这样尊贵的名号,叶仓也好,太乙其他弟子也罢,更愿意也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小师祖。
小师祖嘛。
一听就是嚣张跋扈,骄傲恣意的。
“呜呜呜……”
恍惚的思绪冷不丁被旁边的呜咽声打断。
叶仓一扭头,只见几名年纪不大,也不知是哪家仙门的女修呜呜咽咽咬手帕。其中还一位紫衣女剑客,情绪格外激动,拍案而起,愤怒骂道:“狗屁仙门!狗屁苍生!人间不值得!苍生不值得!”
旁边的女伴小声提醒她:“阿萤,我们就是仙门。”
“……呃。”紫衣女剑客一滞,嘟嘟哝哝,还是坚持道,“我们就是仙门也得骂!干的都什么事……”
另一边,其他仙门的弟子显得有些不自在,就有人要同紫衣女剑客理论。台上的说书先生脑门微微沁出冷汗,得,这就是讲《别梦旧事》的坏处了,容易打口水战,进而上升为全武行。
眼见局势不妙,店小二拼命朝说书先生打眼色。
说书先生急忙又重重一拍醒木。
“诸位,”说书先生话锋一转,“最近西洲有桩新鲜事你们是否有所耳闻?”
“什么新鲜事?”就有修士好奇问道。
“大伙儿都知道,我们西洲的梅城,有处天池是十二洲绝佳的垂钓胜地。天池山脚下,有个颇富财力的炼器庄,叫做‘百弓庄’前几天啊,这百弓庄主见小雪山景秀丽,便登山要去垂钓。一上山,就见天池中的小亭已经坐了一位瑰丽无双的美人。”说书人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古怪,“这庄主一见之下,为之神魂颠倒,就做了首说自己家财万贯的打油诗,附带一块价值万金的水魄,遣小厮给美人送去。”
听到百弓庄主一出手就送了块水魄,茶楼中的修士们顿时吸气声四起。
叶仓也忍不住咋舌,
《惊奇录》有言:武山之南,博丽之水出源,南流入海,中有博玉,皎洁无暇者,水魄也。尽管如今,巫族重出南疆,不再为封界所困,但这巫山水魄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是一众修士们用来炼器的珍贵材料。那天百弓庄庄主为了讨美人欢心,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块水魄……
叶仓摸了摸衣袖里可怜巴巴的几个铜板,面无表情:
这该死的有钱人……
越想越心酸,叶仓端起茶碗,猛灌一口。
“喂,胡先生,你瞎侃也侃得靠谱一点吧?”当下茶楼中就有人高声质疑,“那可是巫山水魄,不是什么破石头,就算百弓庄庄主再有钱,也不可能一见面就送这东西吧?”
“你还别不信,在座的若能亲眼见到那一位天池边独自垂钓的美人,十位有九位愿意倾家荡产,换他看自己一眼,”说书人神色越发古怪,一拍醒木,“你们道这一位独钓天雪的人是谁?”
“——正是一袭红衣的神君!”
噗——
叶仓一口茶尽数喷到对面小师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