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老夫今天就代你们师长教训教训你们!”
御兽宗长老手掌一翻,冷蓝的光掠过前进的街道,电射向冲自己而来的太乙宗少女。顾忌仙门第一的太乙宗和左右十二洲的神君,他不敢真正痛下杀手,但几次大庭广众下被唾骂,已经激怒了他。
不能杀,难道还不能废了她吗?
“萧萧!”
小师弟大喊,拖刀前奔。
前奔而出的同时,他在心底将鹿萧萧骂了不下一百八十遍。太乙宗弟子个个打架能力极强,一挑多与越阶干架是家常便饭没错。可问题是——对面的家伙再怎么人渣,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御兽宗长老。
掌控一城祝印的长老!
鹿萧萧根本就没有与他正面作战的本事,更别说杀他。
正面攻击若中,鹿萧萧就算不修为被废,也要重伤!
冷蓝的光电射而至。
鹿萧萧弓步点地,长剑插/进地面,剑身弯曲如弦月,借助回弹一瞬间的力量,猛然高高翻身,淡紫色的裙摆在半空中旋转。
光上飞燕!
小师弟看到这一幕,几乎要脱口喝彩。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记起,鹿萧萧实力不足以和御兽宗长老正面对抗没错,但她根本就不需要正面对抗——她的轻功身法在太乙宗年轻一代无人可以与之媲美!
在太乙宗,寅时晨起渡江锁的早课,同时期入门的弟子甚至包括更年长一些的师兄师姐,还在胆战心惊地踩着江上悬索,一步一挪。她就已经能够轻盈如飞燕,足尖点着横索,在仞江上轻盈起舞。
那是叶仓师兄第一次带他们去踏索渡江。
因为前一天,他们几个翻院墙去喝夜酒,被值夜的师姐逮到了,给峰脉狠狠扣了一笔月奉。本来计划着月钱下来,就去换新刀鞘的叶仓师兄火了,有心跟他们下马威。把三人提溜到江索前,叶仓师兄踩在悬索上,故意不先传授轻功口诀,也不提掉下江其实无妨,有江龙充当“坠江拯救员”。
冷着一张脸,说:剑修与刀客,无惧死生,走过去,才算入门,走不过去,那就是没仙缘。
装得比什么都像一回事。
太乙北辰山,离天三尺三,仞江回旋,见之魂断。
小师弟和柳师弟站在悬崖边,往对面一看,悬索细细窄窄一条,随风鼓荡,江宽百丈。往下一看,仞江十涛九浪,龙龟出没,齿牙狰狞,望之魂断。当时腿就软了,一人抱叶师兄一边大腿,哭爹喊娘。
“没出息。”
鹿萧萧柳眉一扬。
“你有出息你上啊!你行我认你做爹!”
彼时鹿萧萧还没建立姑奶奶地位,小师弟反唇相讥。
“我上就我上。”
鹿萧萧干脆利落。
然后她就真的直接跳到索桥上了,别说他了,就连叶师兄都傻了。叶师兄手忙脚乱,要喊她回来时,她已经足尖点索,轻盈起伏地滑了出去,宽大的衣袖如雨燕的翅膀。起先还有不算太快,等摸索到了江风节奏悬索摇晃规律后,她在江心铁索摇得最频繁,最多人掉下去过的地方,一个旋转。
“师兄,就这样?”
少女得意地喊,在晨雾中点着悬索,旋转折腰,起身回环。
飞扬的紫衣,乌黑的马尾。
从那以后,叶师兄再也没叨叨过他们闯祸扣了他多少月钱。而事后,几个人逐渐熟悉后,小师弟才知道,原来鹿萧萧出生在竹城,从小到大,最常做的事情,要么是在竹林里,从一棵竹子顶端跳到另一棵竹子上,要么就是踩着独竹,顺河漂流,在水上跳舞。
小师弟冷静下来,告诉自己,鹿萧萧是竹城最有天赋的竹娘。
——哪怕离开竹城很久了,但石竹赋予她的东西,一定依旧根植在血脉里。
他深呼吸,不再急于靠近御兽宗的长老,而是沉心寻找机会。
御兽宗长老操纵城祝印,攻击力极强的阵光在空中纵横交错,除了轻功过人的鹿萧萧无人能逼近。鹿萧萧在光阵中轻盈起舞,一点一点逼近御兽宗长老,过程虽然危险,却精准而未出现纰漏。反倒是御兽宗长老,血契失控后,仆役的妖兽无法驱动,而御兽宗门人最大的倚仗便去了七八分。
唯一的威胁,就是他执掌的城祝印。
城祝印能调动整个鹤城的大阵,引动鹤城日积月累的天地灵气化为攻击。
只要鹿萧萧能一丝纰漏都不出地逼近御兽宗长老。
杀掉他,亦或者破掉鹤城核心阵法。
“天应、玄机!”
一旁原本要上前帮忙的娄江比小师弟更早发现局势的变化,停步一扫,高声点出几个阵法的关键地方。
阵中的御兽宗长老脸色一变。
太乙宗黄毛小丫头的身法超出了他的预料,若真让她在娄江的指点下,破去鹤城阵法,那这枚城祝印,算是没有用了。
心念一转,御兽宗长老也顾不上什么太乙宗是不是仙门第一了,低喝一声,双手一张,城祝印光芒大作,冷蓝的光骤然收缩,成百上千道冷蓝的光线纵横交错,将他与鹿萧萧所处的方圆空间封锁。
“□□大爷的!”堪堪沉下气的小师弟破口大骂,“萧萧小心!!”
天罗地网。
阵光的骤变打了原本已经逐渐掌握节奏的鹿萧萧一个措手不及,一道冷光贯穿肩膀。她闷哼一声,脚步一停,眼看就要被两道交错而过的光击中。在小师弟紧张到极点的喊声中,一个转身,险而又险避开。
“小丫头,”御兽宗长老双手微微颤抖,悬浮在虚空中的城祝印也给他带来了很大负担,额头冷汗出现,“你现在退出去,看在太乙宗和山海阁今夜相助的份上,老夫保证,不会再多做追究。”
“去你的……”
小师弟握着重刀,就要冲向光阵。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脸色苍白的娄江视线停在阵中背对他们的鹿萧萧身上,缓缓地摇了摇头:“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等……”小师弟奋力要挣开,“这是人能闯过去的?”
“相信你的同伴。”娄江沉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那里面夹杂着风和雨,夹杂着十二年前的烛南风暴……他在此之前,不认识鹿萧萧,不知道她有什么底牌,但背对他们的少女脊背笔直,让他想起了那一个夜晚。
同样是大火,同样是漆黑的夜晚,同样宛若不可对抗的力量,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狂奔在烛南的雨夜里。
断后的陆十一,开道的不渡和尚。
昏迷的仇薄灯,随时会爆发的魔障。
相信你的同伴……
相信他们一定可以!
“她没放弃。”
所以,我们也不要放弃。
鹿萧萧没听见娄江和小师弟的声音,也没听见御兽宗长老惺惺作态的劝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眼前光芒纵横,印照在她的瞳孔里。
……萧萧,你不能害怕,不能只想着怎么避开,你要和它们一起起舞。
石竹在呼吸,竹叶在呼吸。竹林无处不在。
你要学会……
和它们一起起舞……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她一生看守竹林的爷爷。老人不是修士,只是个守竹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能在竹林中往返穿梭,片叶不沾。她拜入太乙宗后,修仙数年,获准下山时兴冲冲地返回竹城,想和爷爷再比一比。
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她能够在竹林中来去自如,能够不碰到任何一枝细枝,却没办法像爷爷那样,避开所有竹叶。
世界消失了,只剩下风和感知。
……竹神在我们心底,哪怕你走得在远,它也一直在那里。
一座城养出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去它分离,我们都是它的呼吸。离开竹城,只是为了替竹神去看看这个世界,做它的双脚与双手。
你在哪里,竹神在哪里。
黑暗中无数竹笋破土而出,替代那些纵横交错的光芒。无数风中飘落,无处不在的竹叶。横飞的竹叶,竖直的竹干,斜生的竹枝……不要害怕,你要把自己变成一片竹叶,要与它们一起……跳舞!
她闭上眼。
起舞!
遥远的东洲。竹城。
竹林没有风,竹林却在舞动,沙沙作响,竹子柔韧的枝条上下起伏,仿佛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在竹稍上,轻易起落。
“天……”
涨红脸,想从娄江手下挣扎出来的小师弟突然愣住了。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冷蓝的天罗地网中,紫衣女孩在跳舞!
是的。是跳舞。
因为除了这个词,小师弟再找不出第二词来形容鹿萧萧的身影,她是如此轻灵,如此不可思议,你看她此时此刻的身形,不会觉得那些光线是致命的阵纹,而会觉得那些光线只是框定舞者足尖的线。
舞者的身影,单薄而又富有生机。
像……
像雨中的劲竹,像随风的竹叶!
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萧萧身边出现了细风,她高高的马尾在风中起落,衣袂在风中翻飞。新鲜的空气灌进她的肺腑,筋脉血管中流动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那是属于竹子的力量。
……一座城,神与人的联系,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切断。
扎根于血脉,扎根于魂魄。
扎根于呼吸!
大火与黑烟席卷,鹿萧萧在风中猛然睁眼。
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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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竹城。
竹子沙沙。
守竹人抬起头,笑着问:“竹神,又是哪个小家伙在外面闯荡啊?”
竹林不会说话,竹神也不会说话,但整片竹林都在起伏,竹冠如潮如浪,竹子上泛着淡淡的光。
守竹林是个年轻人。
上一任老守竹人在两年前病逝,死后就葬在竹林里。这也是竹城的习惯,竹城的人死后会举行火礼,然后把烧出来的骨灰埋在一株竹子下。等来年,惊蛰大地,春雨中,就会有竹笋从葬骨的地方钻出,在细密中挺拔成的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