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太子进门的小太监,一听这话,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
他常跟在太子身边,自然知晓太子有篇要重作的文章,至今还没完成呢。高大学士这话一出,岂不是要质疑太子殿下故意弄伤了手?
那怎么成?
小太监满头大汗,结结巴巴,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了声音:“是、是表姑娘要吃松子,太子殿下这才、这才……”
祁瀚闻声,面色微变,心底叫糟,恨不得扭头把这小太监的嘴堵上。
平日里也不蠢 ,今个儿怎么说起蠢话了?
高大学士听见这番话,果然脸色不大好看了,当下抬起头,挺直背,拿出几分老师的架子,沉声道:“太子怎能将精力荒废在这等荒谬的事上?”
祁瀚这人最不喜欢受人拿捏。
就从惠妃要他与表妹亲近,于是表妹再如何追着他,他也只觉不耐这之中,就可见一斑。
祁瀚咬紧了牙关,反叫高大学士这话激起逆反心。
只是碍于父皇当前,他才不敢发作罢了。
见太子不答,高大学士动了动唇,还待说些什么。
座上的晋朔帝不紧不慢开了口:“表姑娘?”
高大学士似是惊醒一般,忙又将脑袋低了下去。
小太监已经被近乎窒息的氛围吓软了,他噗通一声跪地,答道:“就、就是钟家姑娘……”
孟公公挑了挑眉,跟着出声:“陛下,便是今日往惠妃宫里去的那位。”
祁瀚抿了下唇。
母妃又将她请到宫里去了?莫不是因为听闻了他府上闹出的动静?
晋朔帝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转声便淡淡道:“如今是谁在教授太子骑射?”
孟公公答:“陛下,是昭勇将军牧将军。”
晋朔帝又问:“如今会拉几钧弓了?”
四钧为一石。
朝中最勇猛的金吾将军,天生神力,可拉三石弓。就是晋朔帝,如今端坐在那里,看上去只贵气文雅,实则年少时便能拉动一石弓了。
而祁瀚,面色微臊,低头道:“儿臣……儿臣只拉得动半钧的弓。”
“那便是骑射学得少了,剥个松子都受不住。”晋朔帝淡淡道。
祁瀚不敢辩驳。
但几乎已经能预想到,将来再去上牧将军的课,该要把他折磨得如何死去活来了。
“下去吧。”晋朔帝道,似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置。
祁瀚松了口气,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告退。
等他转身往外走,他父皇的声音似乎又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那话像是在问孟公公:“老三还没有老师?”
孟公公低低应了声:“是,陛下。”
“文方改去教三皇子吧。”
“文方”乃是高大学士的表字,晋朔帝只轻飘飘一句话,就一锤定音,将他转推向了另一个皇子。
高大学士呆了片刻,张张嘴:“……是,是,臣遵旨。”
祁瀚也顿了顿,脚步乱了下,然后才又恢复了正常,继续大步朝外走去。
祁瀚离开上书房后,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了从惠妃宫里出来的必经之路上。
这会儿惠妃还与钟念月“亲热”着呢。
纵使儿子已经封了太子,惠妃宫中却也仍旧没有开小厨房的恩赐。因而摆在钟念月跟前的,也就只是一些点心瓜果罢了,没甚稀奇。
“月儿近日可是胃口不大好,姨母瞧着似是削瘦了许多。来,尝尝这个,这是宫里头刚弄出的新鲜玩意儿……”
钟念月是见过好东西的,无论是原身还是上辈子的她。
她随意一扫桌案,心道,惠妃好像并没有母凭子贵到哪里去……所以,她才会装作分外疼爱钟念月的模样吧?
目的就是为了将钟家,与钟夫人的母家万家牢牢与自己绑在一处。
这就不得不说到惠妃的身世了。
她的生父是万将军的下属,曾任边境顺平卫所的卫指挥,战死后追授武略将军。
因怜惜她幼年丧父,不久后母亲也自缢而亡,于是万将军将她认作义女,此后入了将军府,与钟念月的母亲万霜如互称姐妹,连姓也改作了万姓。
也就是说,惠妃入宫,并没有可以倚靠的母族。
钟念月实在懒得如原身一样,再去讨好惠妃和太子。
钟念月将面前的食物推远了些,道:“不大饿呢。”
惠妃见状,便也不强迫她。
惠妃先是出声关怀了钟念月的近况,随后才说起太子。
“你这个表兄每日里只忙着念他的四书五经的,习他的骑射礼乐,恐怕对你多有冷落。改日我定要说说他,你们自幼一起长大,待你好,乃是他的分内之事。
“不过月儿,这些倒也并非是他故意,而是如今皇子都大了,你表兄的性子,你是知晓的,性情傲着呢,生怕落于人后。他也不为争个什么先,只是对他父皇一片孺慕,日夜都盼着能得父皇一句夸赞……”
惠妃亲昵地拉着钟念月的手,言辞恳切,听着倒很像是那么个味儿。
所以原身听了,也真信了。
钟念月一笑:“姨母,无妨。”
惠妃都叫她的笑颜晃了晃眼。
惠妃一抿唇,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慈爱的笑容:“姨母就知道,月儿最是贴心不过……”
没等她将话说完,钟念月便又道:“姨母会逗鸟么?逗鸟比与表哥一起玩,还要好玩儿呢。”
惠妃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连宫人们都惊诧了一瞬。
“……逗鸟?”
“嗯。”钟念月歪了歪头,倚着桌案,道:“我听闻锦山侯最会玩这个了,还会斗蛐蛐儿。表哥认得他么?我要同他玩。姨母让表哥带我去认认锦山侯吧。”
惠妃此刻如同被一道雷当头劈下,险些劈得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怎会……怎会如此?
她本来是乐见于钟念月不学无术的,因为这人啊,只有不学无术了,那眼界才会窄。窄了以后,也就只装得下一个人了。
也只有不学无术,才会蠢。这蠢人,拿捏起来也就容易了。
将来太子若是要换个母族更得力的妃子,也就容易了。
可现在……钟念月居然不爱和太子玩儿了?
这怎么会?
她不是一心爱慕表哥吗?
还是年纪太小了……分不清爱不爱的,如今玩着玩着,就转了性情了?竟是满脑子的逗鸟斗蛐蛐了……
惠妃越想越觉得喉头哽得慌,只能勉强笑道:“你表哥与他并无来往,这斗蛐蛐儿,也不是什么好事……月儿是大家闺秀,怎能与他们混在一处,去玩这些下九流的东西?”
钟念月:“姨母是说那锦山侯是个玩下九流的?不是好人?我不能同他一起玩?”
惠妃:“……”
惠妃:“姨母不是这个意思,姨母没有这样说。”她只恨不得上手去捂钟念月的嘴了:“月儿莫要再这样说了。”
锦山侯今年不过十三岁,整日里痴玩。
他的父亲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大哥,远昌王。
惠妃纵使膝下有太子,也是不敢这样得罪人的。
惠妃咬咬牙,生怕说出口的话再被误传了去,于是只得改口道:“姨母的意思只是,怕你因着玩乐耽误了正事。改日……改日远昌王妃到宫中来,姨母便厚着脸皮,为了月儿,去同她说一说,好不好?”
钟念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问她:“姨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惠妃又噎了噎,总觉得钟念月的口吻不大对劲,听着……倒好像她在钟念月跟前矮了一头似的。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钟念月早不是原身了。所以只当钟念月是当真对表哥没什么兴致了,言语间自然也就不再捧着她了。
惠妃今日是想将钟念月叫进宫,赏赐些东西,再用长辈的慈爱将她哄得晕头转向,免得与太子生了龃龉。
这下倒好……
什么算盘全砸烂了。
“姨母……姨母只是为了瞧一瞧,你身子如何了。如今你既大好了,姨母也就放心了。”惠妃脑中百般念头闪过,但嘴上还得绷住,“兰馨,将东西取来。”
小宫女道:“兰姑姑还歇着呢,奴婢去吧。”
惠妃心下微恼,心道这兰馨实在是一日不一日了。
“去吧。”惠妃沉声道。
不多时,小宫女取了个匣子来。
等兰姑姑休整好,进到殿中,正好见着惠妃赏赐了钟念月一匣子的黄金头面。
不知为何……反正就……哽得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