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月觉得自己倒也没有那样容易就上当。
于是她先问了:“是谁同你说的?”
洛娘道:“不是谁同我说的, 陛下这般贵重之躯,谁人敢妄议陛下的龙体安好与否呢?是我来见姑娘的时候,见着太医, 那个蓄着山羊胡, 提着个药匣子,身边还跟了个童子的, 是太医罢?”
“是。”
“我正是见他行色匆匆, 往着陛下的院子里去了, 这才惊觉, 恐怕是陛下病了,于是连忙来与姑娘说了。”
钟念月心道, 洛娘还是太年轻了。
与晋朔帝这般心有城府、老谋深算的人比起来, 都可算得上有几分纯良了。
若是晋朔帝当真病得厉害了,别说透出一丝风声了, 旁人连太医的影子都见不着。
洛娘说着说着,却是忧心了起来:“先前姑娘不是说, 这发大水也容易带来疫病么?难不成是这样的病症?”
她慌乱地捂了两下自己的脸,自己把自己吓得脸色白了白:“我今日来时还打喷嚏了, 姑娘,我……”
钟念月摆了摆手道:“你兴许是穿得少了。”
她捏了捏洛娘身上的衣裳,道:“你瞧,这样薄。可别染了风寒。”
洛娘面颊微红道:“原先习惯着薄衫了,衣裳若是厚了,瞧着就不够美了。这薄衫么,又容易脱……”
钟念月也有一点脸红。
这是我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的人该听的东西么?
洛娘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忙将话拽回到正道上来。
她道:“我与姑娘说这个,倒并非是别的意思, 只是……这人,无论男的女的,在病中时,便是个铁打的,也该要生出三分脆弱来了。姑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陪一陪陛下,这情谊也就更深厚了。我知晓姑娘与旁人不同,定是不稀罕去谄媚求宠的,可这陛下的荣宠,怎么会多呢?”
她倒也是真心盼着钟念月好了,这才用了自己一贯的法子,去给钟念月做建议。
钟念月轻叹气道:“他骗我呢。”
洛娘一愣。
陛下也会骗人吗?
也是,世上哪有人不会骗人呢。
洛娘犹豫片刻,道:“若是大事上骗了姑娘,那姑娘就不去了罢。”
钟念月笑着道:“洛娘心向我,我喜欢。”
洛娘叫她这样一说,倒是禁不住又生出三分羞怯姿态。
这是她刻入骨子里的,习惯摆给旁人看的姿态,不是一时能纠正得过来的。不过眼底喜色倒是真多了一些。
钟念月起身道:“我还是去瞧瞧吧。”
理智分析得那样清楚了。
可万一……真病了呢?
钟念月叫香桃给自己梳了头,香桃今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洛娘的刺激,梳个头都更卖力了三分。
书容也在后头帮着提了提裙摆,然后她们三人这样拥簇着钟念月到了晋朔帝的门外。
如今多谢苏倾娥提供的粮食,交江县的困境已经解了大半。
因为院子里急躁焦灼的气氛都转为了一片宁静。
“姑娘来了。”守在门外的孟公公欣喜道。
他为何欣喜呢?
装病这一招是他想的。
若是姑娘不来,那他不就得担责了么?
钟念月似笑非笑地扫了孟公公一眼,道:“陛下怎么还没起身呢?”
孟公公皱眉道:“姑娘快进去瞧瞧吧,陛下今个儿身子不大舒服,饭也不曾用几口。”
钟念月点点头道:“我知晓了,这人总不能不吃饭的。何况到了青州以后,本就用得潦草简单。公公再让人备些饭食来,我且想法子,让陛下再多用一些罢。”
洛娘在后头见状,心下暗暗一笑,道,是我着相了。
似姑娘这样,用一腔真心,不是更能换来真心么?又何苦学我那些个媚主的法子呢?
孟公公这会儿也很是高兴,忙亲自去准备膳食了。
钟念月便一提裙摆,进了门。
她进门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呢,等身后的门一合上,倒又难得生出了一分紧张。
怕什么呢?
该心虚的不是晋朔帝么?
我又没存那样的心思。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里间。
里间有两个宫女守着,一旁还摆了个药碗,那药碗已经空了,只残留碗底一点药渣和残汁。这下弄得钟念月都分不清真假了。
“陛下。”她唤了一声。
床帐里,晋朔帝也低低应了一声:“嗯。”“念念怎么来了?朕不是叫孟胜与你说了,莫要来过朕的病气吗?”
钟念月隔着帐子,只能隐约瞥见里面那道身影。
晋朔帝生得是极好的,连身形都是万里挑一,哪怕是懒洋洋地倚在那里,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钟念月问:“陛下是得了风寒?”
晋朔帝:“嗯。”
钟念月伸手卷起了外面那层帐子,晋朔帝却是霎地伸出手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隔着帐子哑声道:“朕说不要念念过了病气,念念怎么这般不听话呢?”
钟念月都牙痒痒想咬他了。
骗我来是你,倒还故意拿乔上了?
那帐子后,晋朔帝眼底的颜色越见深沉,他摩挲了下钟念月的手腕内侧。不等他多欺负上两下。
钟念月另一只手飞快地也掀起了帐子,而后她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趴在了晋朔帝的床边,道:“我不走,让我瞧瞧陛下病得厉不厉害……”
这便是你想瞧见的么?我先装给你瞧瞧就是了。
晋朔帝一顿。
他的眸色更暗,一下松开了钟念月的手腕,转而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他怎么舍得见她哭呢?
一双漂亮的眼眸哭得这般梨花带雨。
她巴巴地望着他,鼻尖还轻轻耸动。
可爱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晋朔帝倒是真舍不得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