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出声时,便是提起旁的折子了。
等到下朝后。
朝臣奏请陛下立后的事,也在京中渐渐传开了。与此一同传开的,还有钟氏女在青州的功绩。
这口口相传的故事,从来都是越传越玄乎的。
“青州大水,她身为闺阁女子,却不顾安危,要将一身的福运金光,都分予百姓,但求百姓度过难关。世上又有几个这般女子?”
“她哪来的福运金光?”
“她若身无福运,京中不是盛传她乃女中纨绔吗?她那及笄宴上,又怎么会去那么多的大人物呢?可见她本就是福运无双。”
“不错不错,青州已将她的故事都编入册子里了。说是但凡得了她摸过的东西,或是得她两句吉利话,那此后自是顺顺利利……”
京中酒楼,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听着周围议论,心中惊骇不已。
钟念月竟得了“神女之名”。
就这样生生被晋朔帝拿走,按在了钟念月的头上!
钟念月从相公子那里逃出来,便没有人议论她吗?
晋朔帝不怀疑她失贞?
此时邻桌有人道:“想来,她能逃脱贼人之手,也是因这一身好运道。”
胡说八道。
面纱少女正待插声,想要悄无声息抹黑一下钟念月。
“只可惜了,那些个乱嚼舌根子的,到底是将宣平世子生生逼死了。宣平侯如今一夕老了许多。”
“可见流言害人啊。”
“日后莫要再随意议论旁人的错处。”
“不错。那日我还见着街上有人,竟敢重提钟家姑娘被绑架的事,宣平侯怒而让家丁按着他,生生打得呕了一盆血才走。宣平侯那可是丧子之痛啊……”
面纱少女:“……”
这下她又生生把屁股坐了回去。
钟念月为何总有回转乾坤之力?
这回也是一样!
而她却这样霉运当头。
以为相公子会成为新的倚靠,谁晓得相公子也是个靠不住的。
是不是……她上辈子的好运道,都叫钟念月抢走了去?
是不是……只有杀了钟念月才有用?
面纱少女低下头,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暂时收留她的人的家中,她隐约听见他们低声议论了两句,似是陛下要立后了。
她一愣。
上辈子可没有这桩事啊。
惠妃等到死,也没能做皇后。
晋朔帝的性情不会变,除非……除非是他要立钟念月为后!
不,这怎么可能?
她攥紧了手指。
钟念月这等不学无术之人,朝臣焉能允准?
只怕还会有人为之死谏……
想到这里。
她方才觉得胸中舒坦了许多。
此时惠妃宫中也得了消息。
兰姑姑欣喜地揪住了惠妃的袖子,失态道:“恐怕,恐怕娘娘的好日子要到了……”
唯独坐在对面的太子,面色冰冷阴鸷。
惠妃见他模样,登时便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起,太子浑然变了个模样。
他在外头时,依旧如惠妃教导的那样,如谦谦君子,竭力朝着他父皇的模样靠近。
而等到了她宫中来请安,他便是这副模样了。
他初初展露的时候,还将惠妃着实吓了一跳,当他魇住了。
太子自然没有被魇住。
惠妃便知晓,太子是对她有所不满了。
她拿出了一如既往的大旗来压太子,告诉他,他们走到今日多么不容易,她如何的心酸、辛苦……
但太子一概不理会了。
他只冷冰冰地望着她。
母子却好似成了仇人。
惠妃多次试图修复,都失败了。
惠妃抿了下唇,勉强笑笑,道:“你听见这个消息,不觉得高兴么?你的太子之位想是要更稳了。”
太子斜睨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冷冷淡淡道:“从今日起,吩咐下去,叫宫中的人都收敛些。做缩头乌龟会么?”
“你这是何意?”
太子却已经不答了。
他转身朝外行去。
当踏出惠妃宫的那一刹,他便又恢复了面上温和笑意。
直到又回了太子府。
方才还挂着笑容的太子,骤然拔刀。
“前些日子不是抓了个贼人吗?从地牢抬出来。”
“是。”
不多时,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架着一个头发散乱,脸上裹着泥,连表情都辨不清的男人上来了。
那男子一见太子便禁不住颤抖。
太子从一旁宫女端着的盘子里,取出了一物,将它牢牢绑在男子的脸上。
而后才砍断了男人的腿。
男人哆嗦着倒下去,叫都叫不出来。
太子扔了刀。
冷冷垂眸。
他的母亲怎么会这样蠢呢?
立后。
他那父皇欲立的是他的表妹。
一旦立后。
从今日起,他的太子之位便等同于无了。
他且容不得有人与表妹好。
何况他的父皇?
可人总会老不是吗?
他较晋朔帝更年轻,他总能有一日,能如晋朔帝当年夺位一般,也夺走那个位置。
只消再隐忍……一年,两年,四五年……
这头钟念月也听闻了立后的事。
她还未起身往宫里去呢,就叫晋朔帝这一套操作给搞懵了。
他就这样筹备上了?
只怕朝中会有大臣不满。
相公子为她全了名声是一回事,但这还不足以让她平稳坐上皇后之位。
晋朔帝要……怎么办呢?
钟念月脑中一时闪过无数了文学作品的桥段。
她当然心知晋朔帝城府极深,手腕极强悍,可这并非是小事……
她在美人榻上躺了好一会儿。
等到钱嬷嬷忧虑地进门道:“宫里来了轿子,姑娘今日……今日恐怕要避个嫌才是。”
如今京中都知晓陆大人要举她为后。
已经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了。
钟念月闻声,反而一下坐起来了:“谁要避嫌给他们瞧了?”
“洛娘,随我进宫。”
香桃与书容如今还有点怕晋朔帝,她也就带得少了。
洛娘闻声,有些胆怯,但又舍不得与钟念月一起的机会,于是还是咬咬牙跟上了。
反正,她是定然不会给姑娘丢脸的。
钟念月很快便进了宫。
晋朔帝听见了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朕以为念念不会来。”
钟念月挑眉:“陛下何出此言?”
“有大臣进谏,请立后。又推举念念。念念兴许要以为,此乃朕的授意,于是一气之下,便不来了。”
钟念月:?
这不就是您的授意吗?
您的城府,我还不了解吗?
晋朔帝在奏折上划下最后一笔,方才搁了笔,抬脸道:“确是朕的授意。”倒是坦荡又大方。
钟念月不由一愣。
晋朔帝淡淡道:“念念,那日在周府上,念念自道出与朕的交情来。在外人看来,朕与念念的关系便已明了。若朕迟迟未有动作,他们该要再编些胡话来议论念念了。
“前日,有大臣斗胆递折子,请朕下旨选秀,广纳后宫。他们为表坦率心胸,更直白地道,可选钟氏女入宫为妃。”
钟念月用力抿了下唇。
您要这么一说的话,那听着还怪生气的!
不行。
想当皇后的心已经蠢蠢欲动了!可恶。
她偏生不喜欢别人指摘她,为她安排路子。
正如原身注定要成为男女主踏脚石的炮灰之路,也叫她极为厌憎一样。
“念念可知那时朕在想什么?”
“什么?”
晋朔帝眉眼间方才透出一丝张狂冷意来,他道:“尔等算得什么东西,焉敢拿这等拙劣把戏,来框住念念呢?”
他转眸道:“皇后之位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念念,它是唯一可与朕并肩而行的位置。”
钟念月恍惚了片刻。
这般话,倒好似……晋朔帝并非是执着于要她做皇后。而是执着于与她在剩余的漫长岁月里,一路同行。
晋朔帝不再提臣子的言论。
他温声问:“念念今日进宫,是为何?”
不是你派人来接的么?
钟念月心道。
但她其实也知晓,晋朔帝问的并非是这个意思。
钟念月在那里停顿了半晌,还是出声道:“多谢陛下要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给我。于是我便想,要我做皇后,该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啊。陛下却偏要做,也已经做了。既然说好了要试一试。便不该留陛下一人去做这样艰难的事。哪怕知晓陛下很厉害……”
晋朔帝伸出手,将钟念月扣在了怀中,叫她稳稳当当地坐住了。
他心道。
怎么会难呢念念?
他只是想骗她来说两句甜滋滋的话。
而她也明白他的手腕。
却还是一脚踩了进来,认认真真地说给了他听。
……
三日后。
再逢朝会。
宣平侯突然对着庄妃的娘家余家发难。
状告余家散布世子的流言,叫世人都乱传谣言,进而逼死世子。
众人都恍然明白。
原来钟家姑娘当初的流言,是由余家散布出来的。
宣平世子只是无意被牵扯在了其中,谁晓得钟家姑娘无事,宣平世子却是死了。
这钟家姑娘又正得圣宠……
余家怕是要被疑心,心思歹毒、肆意争宠了。
余家一时与宣平侯争执起来,再没了推举庄妃为后的心思。而事实上,若是这一口被宣平侯咬住了,一旦传出去,庄妃也就不配为后了。
大皇子的生母素来是个没什么存在的人。
此时便只剩下了惠妃,与陆大人口中荒唐的钟氏女。
再提到立后的事。
举惠妃的,自然不满,大声指责陆大人,更质疑他是不是受了谁人的指使。就差没说,这话得是十年脑出血才能说得出来的了。
陆大人冷笑一声:“臣一心为国为民为陛下。尔等如此歪曲我意。罢……为证清白,我愿一死!”
说罢,就要往柱子上撞。
四下的人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去拦。
余家人更是头疼得厉害。
直觉这般行径恐怕会更刺激那宣平侯,叫他想起世子的惨死。
此时推举惠妃的臣子也慌了。
你怎么还比起忠心来了呢?还要以死明志!
那岂不是衬得我们反倒别有用心了?
他们对视一眼。
便也推了个人出去,大声嚷嚷着,也要以死明志。谁倒怕了谁?
冉大人深吸一口气,心道该用我时了……
于是他高声道:“臣也推举钟氏女,她深得青州百姓爱戴。此外,恐无合适之选,臣与陆大人一般,为国为民为陛下,并无谁人指使臣。臣愿以死相谏。”
说罢也抢着往柱子上撞。
周围的人赶紧又去拦。
这下推举惠妃的人傻了。
你们那边要死谏的人怎么比我们的多?
钟大人此时难得恍惚。
他儿……何时有这般声望了?这柱子都不快不够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