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到昨天才接到情报,才知道索林地区的一名研究员竟然是提丰的前任狼将军,是那位‘大小姐’失散多年的父亲,”玛丽安修女说道,“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的重逢会出什么状况——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贝尔提拉摇摇头,“这件事连帝都那边都有人在关注,我可不想出现意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至少您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大打出手,”玛丽安修女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者那样,她的笑容是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一个和女儿重逢的父亲必然是不可能对女儿动手的,而重伤未愈的‘大小姐’更不可能有力气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更何况我还在她的上一剂炼金药水中增加了一倍剂量的月光合剂……”
贝尔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