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语澈的话,仿佛直接把他不敢直面的,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挖了出来,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自己,曹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知道了。
曹烽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最自卑的部分滋生出来,他一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不配,甚至很多时候会去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是因为他害怕,他认为即便是弟弟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这份感情原本就不应该有。
他说不出话来,手都在发抖,怔怔地看着他而不知道怎么办。
而段语澈原以为他会在这个时候承认,没想到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不生气了,只是失望,但是又庆幸,若是曹烽壮着胆子承认,自己又该怎么应对?他毫无头绪,却听见曹烽犹豫着开口了:“我也可以……不搬去学校的。”
段语澈瞥了他一眼,声音很冷淡:“你想走就走,我们家不缺你。我也不需要你,你搬不搬也跟我没关系,你出去。”他滚字咽回喉咙,手指着门。
曹烽心如死灰,这句话犹如把他打入死牢。
收拾东西的时候,曹烽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东西,来段家不过半年多,就添了这么多的新东西,段述民给他买,段语澈也会给他买,不要的也会拿给他用。说是不要的,其实都是新的。
曹烽把屋子清空,带不走的东西放在了箱子里,搬进了地下室,段述民看他此举不由惊讶:“你搬这么空,周末都不回来了?”
“段叔叔,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能打扫,免得积灰嘛。”曹烽找了个理由,他把床单都洗了,其余的春装带走一些,沉重的羽绒服都放地下室了。
段述民说:“钟点工每隔几天就来一次,打扫也不费劲的,你看你,连衣柜书桌都清空了。”
干净的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曹烽搬的时候,段语澈始终没有出现,段述民去看他:“不去送送你曹烽哥哥?”
段语澈忙着打游戏,大吼一声:“你别烦我!”
段述民就把门关上了。
曹烽站在大门外,抬头在阳光下望着这个家。
来的时候,他背着这个大书包,拎着蛇皮袋,走的时候,书包还在,蛇皮袋被段述民扔了,把旧的新秀丽给他用了。
住校的手续很好办,宿管是个大爷,腰上常挂一串钥匙,走路时总是丁零当啷响,他递给曹烽一把门钥匙:“学校是四人寝,你的宿舍在三楼,旁边黑板上是男生寝室的规章制度,晚上十二点的门禁,十二点半断电,除了周末,住校生不允许出学校,有事拿老师假条来给我登记。”
曹烽看向黑板上的字,写了几个点,包括钥匙丢了要赔钱,弄坏东西也要照价赔偿,还有一些打扫卫生的细则,乱丢垃圾在宿舍楼道里要罚款等等。
他没住过男生宿舍,一进去就感到了热,一开门,里面有人正在吃泡面,听见声音侧头看他。
曹烽背着自己的大书包,推着箱子弯腰进去,门框矮,他很容易碰到头。
“你好。”他对宿舍里的那个同学打招呼。
那男生是个胖子,微胖,穿一条裤衩裹一件浴巾,桌子上乱七八糟:“你是……新来我们311的?”
“嗯。”曹烽点头,先找到没有铺床的那个床铺,看见上面堆满了东西,就把书包放在箱子上,拿出一包大薯片。
很快,他得知男生的姓名。牛龙咔吱咔吱吃着曹烽的薯片:“你高一的?我高三了,今年就毕业了,对了,我们宿舍有些规矩,得提前跟你说一声,等会儿我们老大就回来了,他呢,年级大佬,所以不打扫卫生。”
曹烽不能理解年纪大佬和不打扫卫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就问:“为什么他不打扫?”
牛龙用薯片沾泡面汤吃,说:“因为他让你扫,你就得扫,不能惹他,他心情不好就揍你,而且他家还有钱知道吧,外地来的,反正等会儿他进来,你就恭恭敬敬地叫声淼哥,淼哥也不喜欢为难新人,你意思意思,说这学期的卫生,倒垃圾你都包了,你就可以做他小弟了。”
曹烽觉得有些荒唐,不过还是点点头,然后说:“我住这个是不是?我桌上的东西都是你们的吗?”
“哎对,那个风扇我的,袜子也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你给我看看,可能是他们的……”
其实更糟糕的环境曹烽都住过,这也不算什么了,他对住宿环境并不挑剔。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是个瘦子,听见曹烽是高一的,似乎有种身为高年级的优越感,看见曹烽要倒垃圾,就说:“帮我倒一下,还有厕所的你也顺便去倒一下……哎哎哎,这袜子谁的,怎么放我这儿了?是不是你放的。”
曹烽点头:“应该是你的袜子。”
“怎么会是我的?这是白袜子,我从来不穿白袜子。”
曹烽看着那灰黑色的袜子沉默了。
等到晚上,那传说中的老大才终于出现,曹烽终于收拾好了东西,铺好了床,他把刀压在枕头下,然后把照片也放在枕头下。
他从床上下来,床上高度太矮了,他坐着不舒服,他在卫生间里听见那老大进门,然后说:“这袜子谁的?”
另一个舍友马上说:“老大,这不是你袜子?”
“废话,老子从来不穿白袜子!”
“那肯定是牛龙的,牛龙,快把你的臭袜子拿走!”
牛龙还在吃零食,只是换到了床上去:“淼哥,不是我放的,是新来的室友放的。”
“新来的?”
曹烽洗了手,从卫生间出去。
那老大脸色瞬间一变:“烽……烽哥?”
曹烽记得下午室友说的,喊他:“淼哥。”
孙淼马上说:“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让您叫哥,叫我小鸟就行了,嘿嘿。”
曹烽看见地上又脏了,是牛龙丢下来的辣条小包袋子,就拿了扫把要扫,孙淼马上阻止道:“牛龙,给老子下来把地上的油拖干净!”他转向曹烽,“烽哥,我们宿舍是这样,个人的垃圾个人丢,地上的垃圾就垃圾制造的最多的人扫。”
曹烽说:“轮流制不是更好?”
“轮流?”
曹烽:“这周我打扫,下周你打扫,下下周他打扫。”
旁边那室友正想骂他,轮流什么轮流,我们311没这个说法,谁弱鸡谁扫地,就听见孙淼仿佛深有同感地接道:“这个办法挺好,那咱们以后就这样吧?爱护宿舍环境,人人有责。”
第二天上学,曹烽中午去找段语澈,却没看见他人,曹烽抓住一个同学问,那人说:“刚才他同学把他叫走了啊。”
曹烽很快吃了饭回来,在七班等段语澈,过了一会儿,段语澈和周泽亮一起回来了,一看见守在门口的曹烽,脸就拉下去,直接绕过他进了教室。
曹烽跟着进去,坐在飞机的座位上:“小澈……”
“谁让你这么叫了?”段语澈忍无可忍,“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曹烽没有说话,放了几颗话梅棒棒糖在他桌上。
他给段语澈买过好几种不同牌子的,发现他最喜欢吃这个,后来就一直买。
段语澈更是火大:“我自己没钱买吗?”
“晚上放学,”曹烽说,“我过来找你,送你上车吧。”
曹烽昨晚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有不妥,他想来找弟弟道歉。
“你离我远点,”段语澈根本不理会他,“你不是我们班的,快走。”
中午没人会查寝,曹烽可以不回宿舍,他去了图书馆,还了书坐下来,从文学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卢梭的《忏悔录》。
第一页写:“这就是我所做的,我所想的,我的为人。”
晚上,曹烽速度很快地冲上楼,在教室门口看着他收拾书包,等他出来,见段语澈不理自己,也默不作声地跟着。
段语澈背着书包,始终都不回头。
曹烽跟着出了校门,在他快上车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心。段语澈没有动,曹烽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段语澈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拽了出来,弯腰上车。小张探出头来看了曹烽一眼,又缩回去。
段语澈坐在车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曹烽仍然站在原地,他高高的,在灯下站得趣÷阁直,仿佛是永恒的,动也不动。
小张在后视镜里看着段语澈落寞的表情,心里也有几分难受,忍不住骂道:“这个曹烽,也太不是东西了,白眼狼,段行长对他那么好,说走就走!”
段语澈皱着眉,在想他离开的理由,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
上完最后一轮晚自习,曹烽回到宿舍,继续看那本《忏悔录》。
书上有一句话:“我们终于掉进深渊,这才祷告上帝:‘你为什么让我这么软弱?’但上帝却不管这些,只是对我们的良心说:‘我是把你造得太弱,爬不出深渊来。但我曾把你造得挺坚强,让你别掉进去。’”
这本书里是一个真实的卢梭,他反思自己的过去,把自己做过的坏事一件一件写出来,他理智地评判自己。
曹烽靠在墙上看,微微弓着身,白炽灯上有蜘蛛丝,但不影响亮度,他看得很慢,也有室友问他在看什么,他如实回答。
十二点半,灯光灭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亮了一下,又熄灭。曹烽放下书,他早就洗漱完了,便躺下,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偷拍的照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他。
孙淼洗完脸举着充电台灯爬上床,正好看见曹烽很忧郁地在看一张照片,就吹了声口哨:“烽哥?睹物思人,女朋友照片啊?”
“不是女朋友。”曹烽立马把照片翻过去,压在枕头下面。
“那就是暗恋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他那台灯光源很集中,照得曹烽眯起眼睛,良久,才“嗯”了一声。
“肯定是大美女了。”孙淼躺上床,关了灯说,“人家知道你喜欢她吗?是我们学校的吗?你说说看是谁,我帮你追啊!”
曹烽摇摇头,然后才说:“追不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孙淼悠悠地念了句诗,“您长得又高又帅,这有什么追不了的?”
“配不上。”曹烽不知道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这我就不赞同了。”孙淼无语道,“爱情里又不分高低贵贱,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台湾偶像剧看过没有,灰姑娘可以嫁有钱人,你也可以赖上白天鹅啊!况且你前途无量,清北班学霸,以后上了清华北大,可不后悔死她?”
“烽哥是清北班的啊?”旁边床的室友忽然惊讶地说,“成绩这么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孙淼得意洋洋地说,“你们都不看红榜的吗,高一年级第一的大哥!”
宿舍里只有四个人,三个人都在吹曹烽,孙淼又说:“就烽哥这样的条件?追谁追不上?肯定是你没追是不是?”
“他爸爸对我有恩。”
“亲上加亲啊!”
曹烽失笑:“我跟他情况特殊,普通方法不会奏效,他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曹烽停顿,或许弟弟是知道的。
“是不是我们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