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倒是没要哭,但是真挺难受。他抿着嘴不说话,自己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感觉不好受。他不想跟迟骋分开,可现实就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进跟迟骋一样的高中。
“早晚得有这天么不是。”陶晓东看着他弟,心里也疼,“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绑一块儿,人生都是自己过的,总有一天你得松手。”
“松手”这俩字让陶淮南下意识把迟骋攥得更紧了。
“真快哭了。”迟骋看看陶淮南,捏捏陶淮南的手,没再说这个,只是笑了下跟哥说,“别惹哭精了哥。”
陶晓东也牵了牵嘴角,跟黄哥说别的去了。
瞎的时间久了,模糊的光感陶淮南已经很习惯了。偶尔阳光特别足的时候陶淮南也高兴,好像眼前也跟着亮亮堂堂的。但是人在孤独的时候本来就会觉得周身都很黑暗,陶淮南就更是了。孤独时的黑是能淹没人心的黑,是永恒又无边无际的。
小孩子哪有不怕黑的,晚上关了灯小孩子们都要哭的,可是陶淮南在别的小朋友还怕黑的年纪眼前就永远关了灯。
在有迟骋之前陶淮南是一直关着灯的,直到他八岁那年开始有了迟骋。
迟骋就是他的小夜灯。能让他在夜里一伸手就知道旁边有人陪,能跟他一人一边地扯着枕巾。
“琢磨什么呢?”哥和黄哥还在说话,迟骋挨着他的耳朵问。
陶淮南轻轻摇摇头。
早上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呢,在店门口扫出来的小雪堆里咯吱咯吱把鞋底踩得湿透了,进店里化水了又脏,他自己还不知道,店里员工笑着跟在他后头拖地,直到迟骋让他在拖把上踩踩鞋底才好了。这会儿那些高兴全没了,大眼睛里的光也没了,黯下去了。
哥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让陶淮南心里都有点飘了,把很多事儿都想得很简单。
哥回来就像是把他们都带回现实里了。就像哥刚刚说的,他早晚会只剩下一个人,他爱的这些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
“在脑子里演戏呢?”迟骋说话声音很小,在跟他说悄悄话,嘴唇能碰到陶淮南的耳朵,“演到哪儿了?”
他太烦人了,陶淮南的情绪被他打散了一些。
“演没演到我扔下你自己走了?”迟骋不知道想起啥了,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有点笑着,“那咋还没哭呢?”
太烦人了!
陶淮南伸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开了点,自己把头拧到另一边不听他说话。陶淮南看不见迟骋现在是笑着的,迟骋笑起来很好看,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可是陶淮南一次都看不见,永远都看不见。
迟骋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再过来的时候偷着和他说:“不扔下你,别演了。”
陶淮南眨眨眼,看向他。他的“看”只是把脸朝向那个方向,能表达出“看”的含义,得不到“看”的结果。
迟骋凑近了点,鼻尖和他顶了一下,还挺用力呢,把陶淮南都撞疼了。
陶淮南皱着眉揉揉鼻子,说:“疼了都……”
迟骋也在他鼻子上揉了下,揉完又捏捏。
在陶淮南成长的这么多年,哥对他向来是要什么给什么。然而陶淮南要的从来都不多,可总有些东西是哥给不了的。
这一年除夕,他们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过的。
晚上哥和迟骋包饺子的时候陶淮南就坐在餐桌边,两只手托着头。迟骋往他嘴里塞了个虾仁,陶淮南张嘴吃了。陶晓东笑着看他,突然说:“崽儿别再长大了。”
陶淮南点点头,说:“好,不长了。”
“小迟也别长了。”陶晓东又说。
“我得长,”迟骋两只手按成个饺子,放下说,“我自己长,你们俩都停着。”
陶晓东笑了笑,没说话。
捡迟骋回来那年陶晓东二十五,现在他三十多了。
小孩在长大,大人变成熟,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来。
在上高中的事儿上陶晓东没松过口,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儿,迟骋这成绩要是没这么好陶晓东也不至于愁。小孩子不懂事儿大人不能也跟着胡闹,能考上重点高中不去读那是瞎闹。陶淮南早晚有一天得学着自己一个人,他们都得狠下心。
不能真让迟骋只为了陶淮南活,那哥俩就太自私了。
在这件事儿上陶淮南头一次不听话,他执拗倔强,抿着嘴唇说:“我就是自私,我想一直自私。”
陶晓东舍不得跟他说重话,他狠下心把陶淮南往盲校送,没人比他更不愿意。
当哥的一碗水得端平,他是狠下心了,但有狠不下的。
迟骋向来主意大,他说什么是什么不会改。
他一直跟陶淮南说不会扔下他,他答应陶淮南的事儿都会做到。那年他说开学之前回来最后没回来,那应该是唯一一次说话不算数。他说话不算数的后果就是,在学校厕所的隔间看见了闭着眼睛软塌塌没有人气的陶淮南。
这年夏天的中考,迟骋语文没写作文,数学空了最后一道大题。
分出来的时候老师和学校都惊了,他原本是最有希望拿市里小状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