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夜发现, 她根本无法正确捕捉到宿傩的脑回路。
每当她觉得宿傩应该会按照她想象的行动时,这位熊孩子就会讽刺的勾着唇像是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让她琢磨不透。
这回, 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的香夜本以为最近一段时间都能够得到清净,然而没想到, 宿傩却仿佛被她虐上瘾了似的, 嘴上各种不屑, 身体却天天诚实的踩着点来她家找她,一日都未曾落下。
对上他那嫌弃却又隐隐兴奋的目光,香夜有些恍然大悟。
果然这人就是越被揍就越开心的性格,看来不需要留情了。
每次宿傩精神奕奕的到来后, 都会找她来进行一次单挑。
然后等到被香夜几巴掌扇的精疲力尽后,才又被拎着衣领怼到桌面前, 烦躁的练习起毛笔字。
虽然并不怎么费什么力气, 但香夜还是因为他孜孜不倦的骚扰而感到神烦,就像是一只锲而不舍的苍蝇围在她身边嗡嗡的叫,伤害不高, 却会影响她的心情。
几乎是抱着你折磨我我也要折磨你的想法, 香夜一边将糊鸡蛋提前备好放在身边威胁着,一边拿起一条柳树枝叶, 只要宿傩有三心二意不好好练字的想法,就没什么事抽两鞭子。
于是房间内不时传来宿傩嗷嗷叫以及惊呼声。
这怪异的声音传出去, 令藤原家的仆人们表情各异,纷纷竖起耳朵八卦不已。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家小姐表情冷冷淡淡,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令人遐想的叫声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可怕的传言。
而被抽了几下的宿傩摸了摸有些泛红的手腕, 恶狠狠的瞪了香夜一眼。
这个女人, 果然就是个魔鬼
等他恢复自由后绝对要杀了她杀了她
他知道香夜只会在他不认真练字的时候惩罚他,剩下也只有被烦的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动手,这眼神瞪起来几乎毫不遮掩,还不时磨了磨牙。
那么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待遇他还要每日来找香夜呢。
很简单,在他的认知中,香夜是强者,越是强大到令他兴奋的人,他越是想要锲而不舍的挑战对方。
这是属于他的自尊心,同时也是一种病态的执著,因此,无论受到怎么样的境遇,为了每日跟香夜过招切磋,他也绝不会放弃。
他倒是一心想要战斗所以乐不思蜀兴致勃勃,这可反倒是令香夜觉得有些头疼。
以前的她几乎天天都会到外面祓除诅咒到处走走,如今一连在家里窝了一周,实在是有些呆不下去了。
这天,只觉得外面阳光明媚是个无比美好的艳阳天,香夜倚在门框边出神的仰视着外面鸟语花香的世界,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她拿起手边的佩刀,换上战斗时干净利落的巫女服,又梳洗的漂漂亮亮的准备出门。
但还没出去前,果然又碰见了前来找她的宿傩。
“你要出去”看见她与平时不同的打扮,蹲在墙头的宿傩挑了下眉。
“出去一会儿。”香夜点了点头,思忖片刻,示意他去书桌前练习写字:“你在这里练字,等我回来。”
“哦”闻言,宿傩静静看了她一眼,忽然唇角勾起了个有些笑容的笑容,“你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可以啊。”他懒散的从墙头跳了下来,双手扶住后颈,无意间瞥过来的猩红眼眸中,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精光,“只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可不保证这里还剩下几个活人。”
嚣张的态度,有恃无恐的表情,将心中的恶意发挥的淋漓尽致。
香夜的眉宇稍稍一蹙,心底也开始升起淡淡的担忧。
虽然她将宿傩的实力压制到了四分之一以下,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威胁性很高,再加上藤原家现在估计也就藤原家主和她的便宜哥哥还能够使用一些咒术,想要保护其他人很困难。
嗯,除非将宿傩再次拿条链子捆起来不让他闹事,否则香夜这趟出远门势必要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将目光若有所思的朝宿傩的身上转了一圈。
似乎是敏锐的感受到她的不怀好意,宿傩整个人都绷起神经,如临大敌般往后退了两步,表情凶狠,像极了没什么战斗力却努力装凶的小狮子。
只要在脑海中将狮子和宿傩画上个等号,香夜的内心就不可思议的柔软了起来。
因此,她没有选择冷酷的捆住宿傩,反而无奈的叹息一口气,朝宿傩招了招手:“跟我来。”
宿傩眉梢微动,有些警惕的开口:“去哪”
“今天天气很好。”黑发的少女仰头看了眼上方碧空如洗的苍穹,对他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正所谓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弥足珍贵,一向冷淡的香夜笑起来,就如同刹那间开遍山间的栀子花,漂亮到让人下意识屏息凝神。
同样,宿傩也正是因为这罕见的笑容,从而一时间迷乱了心智。
当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乖乖的跟在香夜的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往外面走去。
啧,可恶
没想到自己的心智竟然如此不坚定,宿傩烦躁的抓了下发丝,暗自唾骂自己方才的表现。
看眼前这个女人失了神简直就是他一生的黑历史
正不爽着,他忽然察觉到前方几十米外有诅咒的气息,而抬眼看去,香夜连步伐都没有改变过,依旧沉稳的朝诅咒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并不意外。
“你要去找诅咒”
意识到香夜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前进,宿傩的表情微微一变。
他是快要靠近诅咒的时候才察觉到诅咒的气息,但是这个女人呢,难不成她早在几百米外的距离就准确的定位诅咒了
抱着这个疑问,他快步跟上了香夜,意识到香夜有可能会在他的面前展现实力,祓除诅咒,他的心底便又是期待又是兴奋。
香夜至今为止给他展示的只是实力的冰山一角,他远远还不曾了解这个女人的全部。
一想到他可以近距离的观察香夜的实力,宿傩脸上的笑容就明显愉悦的扬了起来。
尔后,在与诅咒相遇之后,他就自然的退到一边,倚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注视着香夜的一举一动。
在刹那间,这美丽的强大的身影便冲击般映在他的视野内,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只见少女的裙摆被风吹得肆意飞舞,她身形笔直的站在原地,面对那比她身体庞大出几倍的诅咒,丝毫没有露出惧意。
手指在空中微微一搭,那庞大灵力所卷过的气流将她的袖口翻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
无论怎么看,这柔弱的手腕似乎一折就会被被扭断,极为脆弱,但也正是这双手,凝聚起了耀眼的泛着银白色光辉的箭矢。
点点细碎的灵力光辉倾洒而下,落在她墨黑的发丝间,像是流动的银河轻抚着她的脸颊。
这炫目的光景比宿傩以往见到过的所有咒力还要强大,还要美丽。
这一刻,宿傩的心脏倏地收缩,从心底膨胀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情愫。
他抬起手,仿佛要抓住那光辉一般,情不自禁的伸出。
目光蕴含的是对强者的向往,是对美丽的倾慕。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兴奋到极点的弧度,他的眼尾上挑,每一颗细胞都在兴奋中,无法抑制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战意。
果然,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棒了。
是前所未有的强者
如果说男人是以实力在征服世界的生物的话,这个时候,宿傩的心中便倏地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
那就是,他想要征服这个女人,将她压在身下,看着这强大的身影只能软弱的躺在身下,尽情的喘息。
这是多么美好,多么兴奋的事情,他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现实往往跟他想象的相差甚远,见他莫名其妙的在原地傻笑还发呆,香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手抽出手中的佩刀砸了下他的头顶,扬长而去:“跟上。”
被敲头敲得异常痛苦的宿傩瞬间叫了起来,一边恶狠狠的瞪着香夜,却不敢抵抗的,一边乖乖的跟着香夜的脚步往前走去。
他本希望能够多看看香夜祓除诅咒时会使用什么样的咒术,结果香夜却一反常态没有在郊外乱晃,转而去繁华的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像是工作后的放松似的,十分惬意。
但她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子,行走在繁华的京都之中,无论是谁都会将诧异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
虽然表面上不太好说话,但等到她离开后都会指指点点,背后进行议论。
说到底,大多数的人还是思想禁锢,不能接受女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在街上抛头露面。
香夜经历的多了,再加上没什么表情,对此不太在意。
然而跟在她身后的宿傩却没受到过这样的诽意,群众的目光令他相当烦躁,下意识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睨视着四周。
很多普通人都被这样恐怖的眼神所惊吓,一时间慌乱的掉头就走,瞬间,以香夜所在的两米远的半径内,都空荡荡的,没有他人的影子。
“不要吓他们。”香夜忍不住敲了下宿傩的额头,提醒他不要乱放杀气。
两面宿傩没好气的揉了揉额头:“被议论的可是你,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种只会嚼舌根的蠢货,全杀了就好了。”
听到他大咧咧的将杀字放在嘴边,香夜的眉宇有一瞬间的蹙起,不过宿傩才刚刚接受她的教育几天,也不能指望着对方一下子就接受转变。
“不可伤人。”她冷静的对宿傩提醒道,得到宿傩那丝毫不在意的表情,心中疲惫。
“被议论的是我,你为什么要生气。”她忍不住问道。
宿傩一怔,竟是忽然间拔高了音量辩解道:“那当然是因为我跟你站在一起,讨厌的目光也就会分到我身上了,让人不快”
“再说,一群弱小的蝼蚁,有什么在那里资格议论你,跟苍蝇似的,聒噪。”眉宇稍稍压低,他的脸上显而易见的带着厌恶。
香夜观察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哦你不觉得一位女子抛头露面,于理不合”
“啧,什么礼不礼的,那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宿傩嗤笑一声,嘲讽道:“都是一群老不死的东西想出来的东西,还想用这东西禁锢所有的人,可笑”
注意到他真心觉得这些常理过于可笑,而且并不认为香夜身为女人抛头露面有什么错误,香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微笑。
果然没有变化啊,无论千年前后,宿傩依旧是那个宿傩,不为世俗所禁锢,随心所欲的强大
只可惜是个屑。
想起他以前做过的种种挑衅和约架的举止,香夜的表情瞬间沉默,心中再无半点波动。
进行完这个话题后,两人便相对无言的往前行走着。
不知何时,原本落后几步的宿傩竟慢慢与香夜一起肩并肩的前行,双手搭在后脑上,一副悠然的样子,跟后背无时无刻不挺得笔直的香夜,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两个人竟然会走到一起,估计谁看了都觉得不协调,就算是宿傩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只有近距离的接触香夜才能了解这个女人强大的秘诀,然后他也才能冲破束缚正面压到这个女人。
不管怎么说,走的近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给自己暗暗下了这样的暗示,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身侧的香夜。
这样一看,还真就让他品出了香夜意外的性格。
譬如说看起来冷冷清清不食烟火的香夜,却会在小孩子痛哭的时候蹲下身温柔的慰藉,会扶着无法行动的老人慢慢走路,宁可打湿自己的裙摆也会前往泥泞的泥土中帮人取回失物。
宿傩原本还能懒洋洋的注视着这一切,但是在这种事情发生三四次后,就实在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副相当烦躁的表情。
这个女人是脑子有问题吗
为什么非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刚才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的模样这么快就忘记了
无用功,帮助这些蠢货能够什么用处
更可气的是,一看到香夜安慰人时细声细语且温柔的语气,宿傩就顿时快要气的爆炸了。
想想这个女人都对他做了什么
把他吊起来喂毒逼他练字时不时就抽一鞭子
他还以为这女人冷冰冰的对谁都没有心,谁能想到原来只是对他这么冷酷
凭什么
一时间,发现受到的待遇非常不公正的宿傩眼红了,香夜走出许久后都能感受到从他那里传来的恶狠狠的视线,回过头后更是对上一双暴躁的殷红的眼睛。
“怎么”她不解的歪了下头。
“你对谁都这么蠢吗”几乎下意识的将这句话问出口,但随即宿傩就有些后悔了。
他就怕香夜回答个:除了你这三个字,威力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好在香夜倒是平静的转过身,眼眸微微下垂,似乎在认真思考着应该如何回复。
“你看这身衣服。”良久后,她对宿傩指了下身上的巫女服,“只要穿上这身衣服,我就是守护百姓们的巫女,实力强大的人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而我的责任就是守护这一方的黎民百姓。”
“所以当我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这片土地的所有百姓都是我该去爱护的人,他们有困难,我会无声的帮助,他们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守护。”
少女温柔的说着,逐渐抬头仰视着身边翠绿的树丛。
一股夏风吹过,将她脸颊旁边细碎的黑发吹起,她伸出葱白的指尖挽起发丝,那黑曜石般的眼眸在这一刻,灼灼生辉,无比的动人。
正如她所说的,她真心的拥护着这方土地的人民,祓除诅咒,帮助弱小,即使不被人看好,即使被人议论,她也坚定着内心,做着属于自己的职责。
这实在是太蠢了。
对于完全利己的宿傩来说,香夜是他所见过的天底下最蠢的女人,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可笑至极。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愚蠢和善良,完全不屑一顾。
虽然是这样想的,明明是这样想的但那被冷硬外壳所包裹的心脏,却被悄悄然推动了一下。
因为他知道,香夜是发自心底这么想,并对此付诸了行动,跟那些道貌盎然的咒术师完全不一样。
越是了解这个女人,越是能被她的心灵所触动。
世界上被污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讨厌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然而香夜却不一样。
她只要站在这里,只要她活在这世上,或许世界就真的还存在一丝光明,不至于那么无药可救。
也正是这一点,宿傩的讽刺只存留在了脸上,嗤笑了一声,却无法真正说出口,亲自否定少女的想法。
或许等到少女变得跟周围的人一样更加愚蠢,他才可以正大光明的指责对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些许落日余晖开始浮现的时候,漫步了一天的香夜和宿傩开始往家走去。
结果没成想刚刚走了一半,就在森林中偶遇了两位陌生的男子。
其中一位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虽然隐隐已经痊愈了不少,但也能看出当时受伤的惨烈。
而当他看向宿傩的时候,眼底就猛地迸发出恨意的火焰,朝身侧的白袍男子提醒道:“先生,是他就是他前两天打伤我的人”
不仅仅是那位被称为先生的中年男子眼神犀利的朝宿傩看去,就连香夜也无声的扭过头,看向两面宿傩。
宿傩连理都没有理会对面的两人,直接瞪圆了眼睛与香夜对上视线,大有一副你瞅啥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