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霜将徐恪约至灞林原决战,他自知论武功绝非徐恪对手,是以趁着与徐恪讲故事的间隙,就暗运真元,聚魔力于双眸之中,无声无息间朝徐恪施展起了“扰魂之术”。
这“扰魂之术”乃是玉天音所授,功法口诀都甚是简单,要在趁敌不备,悄然以魔力加诸对手,扰乱其心神,令对手暂时精神恍惚、心智大乱。
落霜与徐恪斗剑之前,费尽心思将无花的过往编了一个故事说与徐恪听,其用意自然是引得徐恪心生愧疚,在徐恪神思纠结悔痛之际,落霜的“扰魂之术”便已趁隙而入。
落霜所讲的故事,前半段是真,后半段是假,真真假假,听得徐恪不知不觉间,心神就回到了数月之前……
趁着徐恪被自己“扰魂之术”所迷,心神正恍恍惚惚之际,落霜长剑往前,疾往徐恪前胸刺去,这一招少山剑法,正是少山老祖当年亲手所创之“微雨燕双飞”……
落霜目中凶光暴长,满脸尽是狞笑,心道我只需杀了这个徐恪,天地间还有谁能与我争无花?
眼看着自己的长剑已离徐恪前胸不远,只需稍稍往前一尺,徐恪立时就会胸口洞穿而亡。忽然间,落霜竟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横身挡在了徐恪身前,她双臂张开,人往前靠,显是在用力阻挡他的剑势……
“不要!”紫衣女子喊了一声。
这声音于落霜而言,实在太熟悉不过,落霜暗道一声“不好”,猛力撤剑后跃,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觉自己的长剑如刺破棉絮一般,直直地刺入了女子的前胸,已将那女子胸口刺穿。
“不要杀……徐公子……”紫衣女子双手把住了落霜的剑柄,她胸口血流已如泉涌,口中亦吐血不止,然而兀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不要杀……徐公子……”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紫衣女子身子一软,随即气绝。可就算她的生命已然终止,双手却依旧紧紧地抓住了落霜的剑柄。
“无花!”落霜抱住了女子的尸身,不禁痛哭失声。
“无花,你……你好傻!”落霜将紫衣女子的尸身缓缓放在地上,因为内心极度地痛苦,他已变得面目狰狞……
那位突然现身为徐恪挡剑的紫衣女子正是南宫无花。
正如落霜所言,南宫无花与天音乐坊的歌女无花本就是一人,她被玉天音收留之后,便每日都在天音乐坊中唱曲弹琴。玉天音给了她一瓶“无影毒”,叫她找机会毒杀徐恪。无花虽将徐恪认作是自己的杀兄仇人,然真的见了徐恪之后,却还是下不去手。
等到二次相见之时,无花凭借着徐恪的神情语态,便已认定,徐恪绝不会是杀死自己哥哥的凶手。抑或,无花只是将之当作一个借口,总之她已不愿向徐恪复仇。
然而,她虽已不愿复仇,玉天音却不肯罢休,几次三番催促她动手,可无花却宁死不从。玉天音无奈之下,只得将杀死的徐恪的指令转交落霜去完成,并为此还特意传授了落霜一套魔功“扰魂之术”。
落霜于今日正午之时,给徐恪下了战书,约对方今夜亥时至灞林原生死一战。不过,他与徐恪之前曾两度对战,心知自己武功与对方相去甚远,虽有玉天音魔功助阵,然毕竟从未曾施展过这“扰魂之术”,亦不知自己此去能否生还。故而他在戌时出门之前,还是特意去找了一趟无花。
临行前,落霜就在无花的居室门外,向无花言道,今夜他要前往灞林原与强敌一战,说不定无法生还,若是自己不幸身死,盼望无花能念在故友一场的份上,能去那里替自己收尸,日后若是有少山门人前来,问起自己下落,也盼无花能将自己葬身之处,说与同门知晓。
落霜只道自己未曾讲过徐恪的名字,无花必不会知道他今夜所要决战之人正是徐恪。可无花早知道落霜要杀徐恪,听得落霜这些话,心中怎能放心得下?
于是,待落霜离去之后,没过多久,无花也偷偷地溜出了天音宫,打听到长安城西北灞林原的所在,竟也暗中来到了灞林原。
当落霜以少山绝命一剑向徐恪刺来时,无花眼见徐恪浑浑噩噩,竟将手中宝剑弃置于地,是以想也没想便冲到徐恪身前,替徐恪挡了这绝命一剑……
此时的落霜,将长剑缓缓从无花的尸身中抽离,他站起身止住了眼泪,忽然又变作了一副冷若冰霜之状。
落霜剑指徐恪,一字一句道:
“无花的命,你来还!”
他右手长剑斜而上前,剑尖轻轻颤动,剑影左右飘忽,其状如燕子翩然而飞,正是刚刚已施展过的师门绝招“微雨燕双飞”。
徐恪此时已从落霜的“扰魂之术”中惊醒,他蓦地看到无花的尸身倒在眼前,心中正感诧异,却见落霜长剑已到,当下不假思索,捡起地上的昆吾剑,长剑上撩,剑气自丹田气海中沛然而发,其势若燎原之火……
“荡火势!”
只见两柄长剑甫一交接,便闻“叮”地一响,徐恪剑气之所及,就已将落霜手中的长剑断为两截。
当年少山老祖亲创的一记绝招,在徐恪凌厉的剑气之下,竟挡不了一回合。
落霜看着手中的一截残剑,原本冷漠又空洞的双眼,竟渐渐露出了血红之色,他忽然纵身跃起,左指虚点,右手断剑却依旧向前,密如骤雨般朝徐恪周身刺出,所使的正是他师兄落阳平生最为自负的一招“春雨晚来急”。
向来这斗剑之人,若手中长剑被人斩断,则无异于当场落败,只因所有剑招皆以长剑之长而发,若手中仅有断剑,则任凭再精妙的剑法也已不能成剑。
故而此时的落霜,仅凭手中的断剑,却依旧向徐恪刺来,虽剑势密如骤雨,然剑招的威力早已大不如前。
不过,徐恪见落霜此时双眼已是血红,满脸皆是悲愤与痛苦至极的神情,其状就仿佛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一般,他稍一犹豫,身子便往后一跃,堪堪避过了落霜的一剑。
落霜剑势不停,手中虽只是断剑,然剑招却更为狠厉,趁着徐恪立势未稳,第二招“夏雨打孤蕉”又直朝徐恪眉心刺来。
这时候,徐恪只需持昆吾剑迎势而上,趁其断剑之不利,一招“断水势”就能将落霜自腰间斩为两断。不过,徐恪为破案起见,尚欲活捉落霜,只得又往左一跃,再次避开了落霜的锋芒。
“怎么?徐无病,你怕了吗?”
落霜仰天狂笑。他见徐恪一步步后退,手中断剑更是肆无忌惮,招招直逼徐恪而来,每一计剑招,都是拼着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眨眼间,徐恪往后闪跃了五次,落霜便一连攻出了五招,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到了第六招,徐恪不慌不忙,趁着落霜凌空一跃,断剑往下,剑势如雨打秋叶,纷纷扬扬,一招“秋雨残叶飞”堪堪用老之际,他昆吾剑蓦地向前直切,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真力所至,罡气四发,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透昆吾剑尖,顿时将落霜双腿髌骨间的筋脉齐齐削断。
落霜颓然倒在地上,手中那把断剑也已被震落三丈开外,他从此莫说是与人打斗,就连起身站立,也已不可得。
饶是徐恪为了审讯人犯方便,不欲落霜流血过多而亡,是以手上只使出了三成巧力,只割断了对方的筋脉而已,否则,徐恪若出全力,此时的落霜早已没了双腿。
落霜自知从此已成废人一个,他猛扑在泥土中,双手捶地,发出了绝望的痛哭……
哭到后来,落霜的声音已不似在哭泣,而是在呐喊、嘶吼、嚎叫,仿佛在向天地控诉,控诉命运对他的不公。他心底的愤怒、绝望与痛苦正在不断地累积,这种愤怒与痛苦就好比汹涌的河流一般,终究要冲破堤岸,席卷而来……
徐恪看着倒地不起的落霜,冷冷言道:
“落霜,你手中命案累累,本司依大乾律令,今夜将你拘捕,你还有何话要说?”
落霜双手用力,挣扎着撑起了自己的上身,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看着徐恪,从牙齿缝里蹦出了三个字:
“杀了我!”
徐恪再看此时落霜的面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的落霜,内心因为极度地痛苦与愤怒,面部已经彻底扭曲,双眼已满是血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竟连头发也已根根直竖……
这哪里还是一位少山的内门弟子?分明已经成了一个恶魔!
落霜以手撑地,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徐恪靠近,他伸出右手,似乎在用尽他全身的力气,向徐恪求肯道:
“快!杀了我!”
徐恪紧紧握住自己的昆吾,却迟迟不愿出剑。
“快杀了我!我修炼魔功,已经入魔,再过片刻,就来不及了!”落霜紧咬牙关,显然正在与自己体内翻滚而来的魔气相抗。
他本已是魔气入体之身,靠着不断饮用人血方得以暂时压制,之后再度修炼魔功,今夜又猝逢大变,心神在痛苦、愤怒与绝望中终于崩溃,已然渐渐要入于堕魔之境。此时他已是用身体内最后的一丝真元与魔气相抗衡,眼看着只消须臾间,他就将再也无法遏止体内越来越盛的魔气……
“徐公子,快杀了我!我若成魔,长安城将片瓦不留!”落霜双眼圆睁,再度发出了嘶吼。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手挥昆吾剑,喝了一声“破金势”,罡气沛然而发,长剑往落霜前胸洞穿而过。
霎时间,落霜胸口激射出漫天之血雨,血雨纷纷扬扬,就如漫天飘落的红梅花瓣一般,洒落得到处都是。落霜眼看着胸口喷射而出的鲜血,竟而长舒了一口气,其状就仿佛彻底了却了一桩心愿一般,脸上竟满是愉悦与满足的神情。
徐恪急忙抽剑后退,依然躲闪不及,脸上、衣服上竟也洒落了许多落霜身体内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