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采买有着严格的流程,通常是左卫大将军报兵部,兵部再报三省,请求朝廷拨款按需采买,三省六部的官员商议通过后,下文给左卫大将军核准同意,然后左卫大将军再将采买的公函发给下层的官员执行。
首先是负责采买的主事,需要召集商贾调研竞价,其次还要了解采买物质的样品质量,大致确定了采买的商贾对象和价格后,主事再逐级上报,一直报到左卫大将军处,大将军再从上往下逐级批复。
一套采买的流程非常繁琐复杂,中间要经很多官员的手,每一级官员都有驳回的权力,当然也有同意的权力,清单落到顾青手上时,这道采买的流程其实差不多已快到尾声了,顾青若同意的话,只需要将清单报上左卫中郎将和左右郎将,经几位郎将商议后,上报大将军,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
十万贯的贪污款,暗地里给顾青送了两千贯,也算是符合行情价了,毕竟这十万贯赃款并非一人独吞,肯定还有许多官员一同分赃的。
按如今大唐的物价来说,这是一趣÷阁巨款了。顾青如今住的宅子大约值二百多贯左右,仅仅只需在清单上签个名字,顾青便能一夜之间赚十套长安的宅邸。
谁曾说过“长安居,大不易”?
有权在手,再难的事都不叫事,可惜顾青不敢接这趣÷阁买卖,首先是怕担责任,怕东窗事发,其次是不知道后面的人到底是谁,他担心莫名其妙被卷进朝堂的派系里,目前的情势下,顾青无论选择站哪个阵营都是不明智的,无党无派孤立无援的样子才能引起李隆基的注意,才能被他重用。
看李光弼此刻的表情,顾青发现他也是未曾被收买的人,否则不会如此愤怒。
“李叔叔,这份清单……是否签押上报?”顾青试探问道。
李光弼神情一阵犹疑,在做人做官方面,李光弼并非那么耿直,基本的游戏规则他还是遵守的,否则也不可能做到左郎将,相当于副司令了。
只是这一次干系太大,数额太大,显然游戏规则首先被别人破坏了,李光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遵守下去。
“顾青,你认为呢?”李光弼问道。
顾青摇头道:“小侄以为,此事不可答应。”
“说说。”
“首先,后面的人没冒出头,不知是哪路神仙敢如此妄为,咱们若同意了,很容易被卷进朝堂派系里,敢做出如此过分清单的人,必然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东宫,李相,杨国忠,大抵便是这几派,无论这个人是哪一派,对咱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其次,官场上没有永远能瞒住的秘密,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追查这份清单的话很容易便能查到咱们头上,那位做清单的人若出了事,咱们会被牵连,无亲无故的,咱们为何帮他背这个锅?就算他不出事,咱们若然签押了,等于咱们亲手给别人送上了把柄,往后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一辈子被人胁迫……”
顾青摇摇头,指着这份清单叹道:“游戏,不该是这么玩的。基本的规矩都不讲了,教人如何陪他玩下去?”
李光弼看着他,眼神里渐渐有了笑意:“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颇为沉稳老练,从一份清单能看到那么长远的事,顾青,你天生适合当官,比你爹娘强。”
顾青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小侄听说当官的人大多是不要脸的,李叔叔这是在骂小侄不要脸么?”
“夸你呢,咋听不出好赖话了,我不也是当官的么?”李光弼没好气瞪他一眼道。
收起清单,李光弼道:“这份清单你不要管了,我来担待吧。”
顾青摇头:“李叔叔,此事小侄怕是难以独善其身了,清单到了我手上,我若不签押,这个流程便走不下去,站在朱佺后面的人肯定会来找我的。”
李光弼冷笑:“那你就让他来找我,就说是我不让你签押的。”
顾青注视着他,缓缓道:“李叔叔,我也是男人,难道一辈子躲在长辈的羽翼下吗?每次出了事都要长辈来帮我,当年你与我父母的故友之情能经得几次消磨?”
李光弼目光惊异地打量他,沉声道:“就凭你说的这番话,我能帮你一辈子。”
顾青笑了:“求人不如求己,雄鹰有搏击长空之力,靠的可不是它的长辈,而是它自己强劲的翅膀。”
…………
清单仍被顾青带走了,他决定独自面对这个麻烦。
接下来的几日,顾青仍如往常般处理公务,只是清单被他搁置了,不签押也不驳回,就当没有这回事。
第四天的傍晚,顾青刚下差从左卫回到家中,许管家便迎上来,神情迟疑地告诉他,有一位客人等了他一下午,一直坐在前堂等他回来。
顾青颇为意外,进门直奔前堂,看到前堂内坐着三人,其中两个是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代为陪客,天南海北正聊得高兴,而客人则很面生,顾青没见过。
他大约四十多岁,面色蜡黄,眉目阴诡,唇上两撇鼠须,给人一种奸诈之相。
顾青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面相能明明白白把“坏人”俩字写在脸上的,不由叹为观止,同时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副不高兴的模样与他相比之下,简直是万人空巷的大帅哥了。
见顾青进来,郝东来和石大兴见礼后识趣地告退了,前堂只剩下客人和顾青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