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思是个从古至今都没有社交的人。
虽然他活得很久,但他对绝大部分的神魔都处在听闻过,但从未见过的状态。
面貌也好,气息也罢,都是不清楚的。
谢九思并不能凭借这一小撮绒毛就得知顾时的原型,这嫩黄色的毛团实在是太过于平凡了,毫无特征。
谢九思唯一能从这团绒毛里得出来的线索,有且仅有一个――顾时十分年轻,甚至可能还没完全脱离幼年期。
这种细嫩的绒毛手感十分特殊,是已经成年的动物无法拥有的,妖怪自然也是如此。
谢九思忍不住又揉了揉这软蓬蓬的绒毛小团,略一思忖,从芥子里取出了一颗小拇指甲大小的禁锢珠,把这一小团绒毛塞了进去。
被捏紧的一小团绒毛在透明的珠子里蓬开,谢九思看着在禁锢珠里缓缓绽开、悠闲漂浮着的嫩黄色绒毛,感觉这看起来有点像精品店里见过的雪绒花球。
只不过他的这朵金色的雪绒花,要漂亮珍贵得多。
至少作为信物是足够了。
谢九思想到顾时把他的龙鳞戴在了脖子上,想了想,就把珠子接了个小圈随意拿了个绳子穿上,戴好。
这样他就跟顾时一样了。
……
第二天是周一。
顾时早早的爬起来,对着镜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气越看越气。
妈的!
从现在起就跟谢九思绝交!
绝到头发长平为止!
顾时拳头握紧了,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去敲钟点卯。
回来的时候顾修明刚刷完牙,正细致的整理着他的长须。
见顾时回来,顾修明“哦豁”了一声:“今天这么早呢?不睡懒觉了?”
“不睡了!”顾时扬声答完,透过房间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脑袋,心气愈发不顺,就转头钻进了伙房。
顾修明有些惊讶。
实际上打从谢九思愿意接送顾时上班起,顾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爬起来了。
除了点卯撞钟之外,他甚至连早饭都不在家吃。
人要学坏实在是简单得很,之前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只有顾修明还在维持机器人一样的作息,每天爬起来敲钟点卯。
而且顾时不仅自己堕落,他还试图拉着顾修明一起堕落――他会上疗养院的食堂里拿早饭回来给顾修明吃。
要不是顾修明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根本扛不住这种当米虫的诱惑。
顾修明看着伙房里开始刷锅起火的顾时,心想也就是苍梧观没有那些清规戒律的讲究,万事随心随性,不然这臭小子早就被踢出道观了。
不过点卯这种事,顾修明倒也没那么在意。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爱早起点卯,没少推锅给师兄们。
顾修明靠着伙房门:“早饭也在家吃?”
顾时不应,盯着锅烧干了,下油炒码。
顾修明看着挥舞锅铲那架势,活像是在手刃杀父仇人。
顾修明的目光缓缓挪向了顾时的脑袋,视线不由自主的凝固在了顾时脑袋上那个凹下去的坑上。
顾时异常敏锐,一抬头就抓住了顾修明的视线,两眼一瞪:“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顾修明老神在在:“看你发型自由不羁,走在时尚前沿。”
顾时手里锅铲“刺啦”一声,难得切身体会到他以前嘴欠的时候,顾修明的感受。
想鲨人,想欺师灭祖。
顾修明抬手,一捋长须,摇头晃脑:“其实我看谢九思手下留情了,你看,他都没有在你头顶留个坑变成地中海,在斜着点的位置呢,你还有机会补救。”
“噢。”顾时皮笑肉不笑,在顾修明全方位无死角的阴阳怪气之下做完了早饭,吃着面条盯着顾修明白花花的长须,起了歹念。
他决定今天半夜就去把臭老头宝贝兮兮甚至要上护发素的胡子给剪了。
顾修明举筷的动作一顿,感觉背后凉凉的。
他眉头一拧,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等会儿就去起一卦,看看是哪个憨仔想害他。
师徒两个嬉皮笑脸各怀鬼胎的吃完了饭,顾时拿了顶鸭舌帽戴上,一路小跑出了山门,下了步道,分秒不差的跳上了刚刚到达的中巴车。
顾修明洗完了碗在家里起卦算了一手,发觉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第一时间把刚刚那股凉意的锅扣在了顾时头上。
他收卦,又抛了一次,然后看着卦象,决定今天半夜去给顾时另半边脑袋也剪个坑出来,跟谢九思剪的坑对个称。
顾时上车的时候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没往心里去,只是发现他平时的专用位置有人坐了。
钟山的山枫红了。
一大清早,中巴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售票员小姐姐正在兼职导游,顺口介绍了一下刚上车的顾时。
会一大清早爬起来看山枫的,不是精力旺盛就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的现在多半已经睡得横七竖八了,剩下的都是精力旺盛的,一听介绍,就叽哩哇啦的聊上了。
顾时心情不大好,但他也不兴迁怒那一套。
他不是个害羞的,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中巴车门前边的加坐木板上,开始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人们对道士啦和尚啦之类的疑惑大同小异,大都是一些道士结婚吗吃肉吗有什么讲究吗,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玄学内容拿来问的。
像极了班上转来一个内蒙同学就老好奇人家是不是骑马上学。
顾时对这些问题轻车熟路,不靠谱的玄学小道消息干脆利落的否认。
车后边坐着一对小年轻,女孩好奇问:“小顾道长,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东西啊?”
顾时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诚实得很,干脆点头:“有的。”
车上一下就讨论开了。
“响应号召,咱们不宣传封建迷信啊,科学点讲,人家就是另一种生命的存在形式,跟猫猫狗狗没啥区别,也不吃人,甚至还有七分怕人,只要您自个儿或者往上数三代没出啥大恶人,一般招不来这些。”
顾时趁机给自家揽生意:“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呢,可以来苍梧观找我,虽然我家道观很破,但本事还是有点的,而且我做饭还挺有一手的,不来消费香火也可以当农家乐玩哈。”
车里的人们笑开了,说没见过这么有烟火气的道士。
顾时说那是你们见得太少。
“小顾道长为什么戴帽子?”
顾时一顿,压了压帽檐:“因为头冷。”
“那怎么不穿道袍呢?”
“因为要去上班嘛。”顾时指了指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的的疗养院,“道士这行不景气,只能外出寻找新的活路养家糊口。”
游客们又笑了。
顾时也不介意拿自己给人家乐呵一下,到站的时候还又给自家道观打了一趟广告,然后蹦蹦跳跳的下了车。
顾时打卡上了电梯,刚从电梯间里出来,就被蹲在他办公室门口的一大堆人吓了一跳。
这群神魔们昨晚上没能从谢九思那里得到消息,心里又记挂着自己的东西,天还没亮就在顾时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干等着什么都不干又太无聊,于是就开始聚众开黑。
顾时也不知道这帮老妖怪是从哪儿学会的抽烟,他到的时候,整个走廊昏暗无声,烟雾缭绕的。
顾时脚步停下,第一反应是这走廊的烟雾报警器质量不过关。
然后他看着这帮老妖怪,迟疑:“你们这是……?”
听到他声音的一群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他们并不吵闹,甚至是十分安静的,连走廊的感应灯都没亮,只有走廊尽头窗户外边初冬的日光落进来,光亮稀薄又摇摇欲坠。
饶是胆大如顾时,也禁不住被这阴间画面吓得大退三步。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确认了一下还是热的。
吓死爹了,顾时抬手压了压帽檐。
还以为出了什么生魂离体甚至直接到了阴间的灵异事件,差点就张嘴大喊谢九思了。
幸好胆子大,没喊,不然丢人丢大了。
他还在跟谢九思冷战呢――虽然八成是单方面的!
但那也是冷战。
真男人绝不率先低头!
谛听坐在边边上,听着顾时心里的动静,嗅到了瓜的味道。
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李闭嘴挤到了一边。
李闭嘴蹭到顾时身边:“顾时来了啊,早上好啊!”
“早,你们这是干嘛呢?”
顾时一边问,一边开了办公室的门,让一群人全都进去。
等了许久的神魔们鱼贯而入,也幸好办公室大,不然这帮人压根挤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