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积莹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一片黑暗。
她一直都掐着时间,从她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开始。她知道,此时应当是白日了。
尽管是否是白日,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任何分别了。
她将晏清从这里带了出来,后来晏清死在了外面,她回到了这里。
漫长的甬道之上很快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潮湿的地面为靴底所践踏,发出微微的,却叫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他们没有想要饿死她,或许是觉得这样太过便宜,守卫在牢门之前放下了饭食,便转身欲走。
“我要见晏将军。”
大声呼喊没有用处,她的情绪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她的声音是很平静的,从一而终。
那守卫也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她,很快便离开了,吹熄了手中的烛火,湮灭到了一片完整的黑暗之中。
刘积莹站起来,走至牢门之前,而后又缓慢地蹲下去,不想牵动身上那些其实无关紧要,却也让她颇吃了些苦头的伤口。
她要伸手去拿饭食,想要坚持到晏既愿意见到她的那一天,却忽而听到,空无一人的甬道之上,又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她收回了手,捋了捋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
“刘积莹。”
是一个女声,苍老如老妪。昏黄的烛光之下,映出来的是冯眉瑾的脸。
她向前伸出了手,将那光芒映照在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何表情。
“刘积莹,将军是不会来见你的。”
她对她宣判了她的死期。
刘积莹站了起来,同冯眉瑾平视。她们两个的身量差不多,也同是失意之人,一盏明灯之下,一样憔悴寥落。
“冯眉瑾,我听说,蒋风驰死了。你的丈夫死了。”
她特意添上了一句,刻意强调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眉瑾不知道蒋掣是她的丈夫一般。
冯眉瑾的眼神闪了闪,有破碎的光亮。
“我的丈夫是一个英雄,不像你,只是生活在暗地里的蛆虫。所有沾上你的人都逃脱不了厄运,就算是你的父母也一样。”
刘积莹笑了笑,“你知道了?那晏明之也该知道了。我为了到他身旁去,付出了那么多,他都应当看见了。”
因她而死去的那些人里,只有一个人,是她唯一有些不忍的,那就是她的母亲。
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救出殷观若与晏淳,让其他的人都在濮阳城为她的将来陪葬。
李媛翊是因为她该死,她觊觎着晏既。
陇西李家的嫡女,却如一般没有见地与出身的平民女子一般,就这样无名无份地跟着心上人,等着他来拯救她。
实在是丢尽了世家女子的脸面。
而蔺玉觅不过是个陪衬,她的死于她而言算来也只有好处。她是晏既身边那个年少而不成熟的副将邢炽的妻子,她的死,能够极大地打击到他。
这样的话,她到他身边去,也就理所当然地能为他承担更多的责任,做更多的事,也更亲密。
晏淳是他的亲生妹妹,于她而言暂时没有任何威胁,可以活下去。
至于殷观若,她不想用她的余生,去打败一个在青春年华,在她的丈夫最爱她的时候逝去的女人。
她要堂堂正正地同她竞争,让晏明之自己明白过来,到底谁才是他最需要的女人。
刘寤固然罪该万死,而她的母亲,她这十数年,有一半的苦难,其实都是她带来的。
“那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了你而在刘寤面前百般忍让,你同她有什么仇,要将她锁在屋舍之中,葬身于火海?”
“就连刘寤听见她过世的消息也还是怔愣了片刻,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刘寤被关押之后,她作为审讯之人,从他嘴里听见了很多不一样的,那时以为是真假不辨的东西。
可是后来看一看,大多数的事都是真的。
刘寤没有要杀死他的发妻,她在他眼中根本如蝼蚁一般,他不恨她,自然也就不必非要她死去。
刘夫人的屋子被人上了锁,那把钥匙,在刘积莹的手里。
“一个女人,一个招了赘婿的女人,却还是拿捏不住她的丈夫,任由他欺凌自己,欺凌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母亲,我宁可没有。”
“懦弱就是错,就是罪,一个女人若相信了这就是女子应当有的命数,这就是大错特错,就该去死!”
刘积莹拼命地想要反驳冯眉瑾的话,说出来的都是最恶,也是最真的言语。
她爱她的母亲,所以看着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就最是心痛。到后来,也就越是恨她。
她后来立了誓,“懦弱无能”,这四个字,一生都不会与她有关系。
“这样的错,便值得让她的亲生女儿亲手杀死她么?”
更何况,若是母亲不死,她就始终都有牵挂,旁人有借口搪塞她。她又有什么理由追随晏既,一同成就千秋功业呢?
“冯眉瑾,你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了,所以你不会懂得的。”在别人的心口上插刀子,她从不在意。
她想要先将眼前的人击碎,“不妨告诉你,你所以会失去你的孩子,也是因为我。”
“你早就已经发觉我有些不对,却还是没有防备,太过相信晏明之军营之中的人,将那些掺了药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我本来想在你弥留之际才告诉你这些话的,我要告诉你,晏明之身边有我一个便足够了,你可以安心地离开。”
可是看来她没有机会了。
“就因为你爱慕将军么?”冯眉瑾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以至于此时在听到这些,只觉得麻木了。
刘积莹微微扬起头,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错,就因为我爱慕晏明之,他应当是我的丈夫,伴在我身旁,可是他身边太拥挤了。”
“爱慕他的人这世上不止有你一个,你的感情,于他而言根本分文不值。”
她以为这样的话就能伤害到她。
“是,是不止我一个。冯眉瑾,你也爱慕过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