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缓缓抬起了满是汗水的脸,直勾勾地望着胡老汉和冯亮。二人也紧张的望着高岳,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变得像着了魔,失了魂一样。
“老伯,我的头刚才突然很疼,只觉得天旋地转般,我想,再躺一会。”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多年在义父身边的耳濡目染和行伍战阵生涯,高岳使自己竭力稳住心神,张口言道,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好似不是自己发出的。
胡老汉赶忙上前,将高岳扶着躺下,道:“怪不得你说胡话,我也寻思是寒气作祟,又发热起来了。孩子,你别多想心事,且躺着,我去煎些草药来。”
冯亮伸手在高岳头上摸了摸,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道:“大个子,你睡吧,我也不来搅扰你。”
舅甥二人把被角给高岳掖了掖,冯亮收拾了空碗筷,一起走了出去。
望着柴门被掩上,高岳不禁呻吟出声,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
自己在大宋朝的朱仙镇边,跃马入黄河求死,没死掉算是好事吗,却来到了这八百年前的乱世。这里的一切看着都是熟悉的,但更是陌生的,这已经不是自己的世界,这是两个世界。
头脑中的思绪就像风暴似的狂卷呼啸,他忽然怔住了。
“是义父!义父英灵护佑,使我逢难不死,又送我来这异世,故而才有这离奇的境遇。”
高岳紧闭双眼,热泪却汹涌而出。他嘴唇抖动,频频摇头,泪水扑簌簌的浸湿了被头。
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猛将不见了,宁流血不流泪、毅然赴死也绝不屈膝的刚烈男儿也不见了。此刻只有一个伤心感怀,思念亡父的脆弱孩子。
他卧在被褥里,攥紧了双手,只觉得浑身热汗淋漓,病中虚弱的肉体,再也抵挡不住大起大落剧烈情绪的侵袭,终又昏昏睡去。
凛冽萧条、寒意料峭的西北大地,也有暖暖的春意萌动了。春风吹化了刚硬的高山长水,莽原渐渐褪去苍凉,新绿初上的点点枝头,间或有鸟鸣燕舞。
时近正午,白岭村后的白岭山山腰处,一高大、一瘦小的两个少年,相互说笑,沿着山路向下而行,正是高岳和冯亮二人。
被胡老汉和冯亮救起,又受寒卧床至今,已过去半个月了。高岳已逐渐接受了来到八百年前的事实,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一句话,他已经渐渐战胜心魔,回复了英姿勃发的少年锐气。
支撑着高岳的,是他对义父的感念。他坚定的认为,是冥冥之中的义父英灵,始终护佑着他。
义父肯定是不想自己死,他要自己活下去。那么,即使身在乱世,也要打倒一切阻碍,好好地活下去,有一番大作为,方才不辜负义父的在天之灵。
人都是这样,某个重大的问题一旦不再纠结,不再压抑,长久的困惑忧愁被释放,那么整个人就会恢复活力,健康轻快起来。
现在高岳便完全恢复了健康,他也了解到目前的现状。
如今,晋朝新皇帝在长安刚刚即位,实际控制的区域,西不至陇右,东不出潼关,根本无力对抗匈奴汉国,遑论收复失地。
几年间,北方大量人口为避战乱,从中原纷纷迁往长江中下游,史称“衣冠南渡”。高岳心知,这已经是为不久后东晋偏安一隅作了综合性的预备。
西北,凉州刺史张轨,收抚流民,整军讲武,其领地南逾河湟,东至秦陇,西包葱岭,北暨居延,虽然仍是心向晋室,不忘朝廷,但从实际上来讲,已经是个独霸一方的势力。
东北一带,有宇文部、段部、慕容部三家东部鲜卑势力,犬牙交错,占据了辽西至辽东的大片土地,三家常相攻伐,又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或者心存私念,直欲瓜分蚕食而后快。
而在北方中原大地,主要的势力乃是兵锋正盛的匈奴汉国。汉国自攻陷洛阳、俘杀晋怀帝后,嚣狂不可一世,正自秣马厉兵,准备西攻长安,彻底灭亡晋朝,大有使司马氏不复血食之意。
当此时,正是风雨飘摇、群雄逐鹿之时。鹿是已经快死了,现在就看最后能落在谁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