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难敌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见气氛有所缓和,又恳切道:“高将军,我陇南氐人,真的不想与你势成水火。且我部族虽小,也有数十万之众。真要想灭而绝之,便是南阳王亲来,也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最重要的,是将军与我两家根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却兀自苦苦争斗,无论胜败,恐怕最后都便宜了别人。将军智勇兼备,不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高岳面色稍霁,似笑非笑道:“大王子诚恳之意,我俱已感受。我又何尝想和贵部刀兵相见!但是如今上有南阳王的令旨,下有全军将士的高昂战意。若是此时忽然罢兵,”高岳停住片刻,徐徐又道,“我又拿什么堵住悠悠众口、汹汹群情呢?”
杨难敌心中却是一振。他听出了高岳话中的松动,更听出了高岳的真实意图,高岳是在探询有什么样的和解条件。讨价还价是好事,就怕油盐不进一口堵死的。
“我说过,我们氐人,愿意和将军成为福祸共担的亲密盟友。我以仇池神山起誓,我部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只要能够有一块安稳之地,供我们留给子孙后代栖身就行。只要高将军同意,我们将是最为可靠的臂助,让将军放心大胆的去纵横天下。”
高岳忙打断他道:“我不过是小小的一方牧守,替朝廷看管陇西之地,谈什么纵横天下,大王子言重了。”
杨难敌心中暗道此人年纪轻轻,便也有了枭雄气质,说起违心之话来简直面不改色。听高岳这样冠冕堂皇的说,杨难敌也不戳破,径直道:“容我将父王之意,转达将军,以供商讨斟酌。”
“请说。”
“我部愿意派千名精壮子弟兵追随将军转战四方,再以宗室长老为质,且进献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牛羊三千匹,慰劳贵军。高将军就此退兵,将西和城还给我们,并与我部结盟,永不互相侵犯,如何?”
高岳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以上条件我可以接受。但西和城是我奋力夺得,既然已入口中,奈何复又吐出。且我军将士抛洒鲜血助我开疆拓土,怎能如儿戏般轻率转来赠去。这一条,不用复议。”
“西和城乃是我武都郡固有的领土,且是北方门户,不在我部手中,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法和族人交待。”
“若是轻易还给你们,我又如何和手下将士交待?再说,陇西郡,本来也不在我手中,但现在我不还是做了陇西太守么。”
“这!”杨难敌有些急了。西和城意义重大,失去西和,等于是自家北大门的钥匙被别人捏在手中,若是不收回西和,回去实在不好交差;但若是此时一意坚持,恐怕将激怒高岳,导致不欢而散,使好容易进入实质的和谈,功亏一篑。
如今两边相斗,高岳占尽上风。所以在谈判桌上,杨难敌有求于人,又不得不做弱势一方。眼下进退两难,杨难敌晓得要出杀手锏了。
“高将军,当初我西和城外,有精兵埋伏于土山,并且挖掘地道,使城外与城内遥相呼应,互通声气以求夹击贵军的计划,将军以为良策否?”
高岳一愣,不晓得杨难敌议和怎么议着议着,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了。他不暇多想,便直截了当应道:“良策。若以此计而行,可以使我军头尾不能相顾。然则贵军失在呆板拘谨,不会灵活机变,又没有抓住战机,结果被我各个击破,最终获胜。”
杨万夫在一旁,低下头来,面红耳赤。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乃是对事不对人,杨难敌也好,高岳也好,都不是对他个人有所贬损挖苦,但即便如此,杨万夫仍然是觉得所有人似乎都在盯着他,他浑身冒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杨难敌目不斜视,接口便道:“我今不说胜败,只言此条良策。献策之人,将军请看,便是这一位。”说罢,便向身边一人悄然使个眼色。
那人戴着大毡帽,又围着围巾,只露着一双眼睛。得了杨难敌的示意,他慢慢站起身来,脱了毡帽,去掉围巾,冲着高岳深深施了一礼,“将军别来无恙?”
“是你!杨轲杨先生!”
高岳大吃一惊。他之前就觉得此人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看他遮住头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隐伏在杨难敌身后,便以为是个什么亲随,也就没放在心上,接着便和杨难敌你言我语,暗打机锋,更是忽略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