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勿要激动,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伪国但凡刘曜为主将,都必然是大规模席卷而来。如今看来,胡虏亡我之心不死,是一定要倾覆朝廷,才肯罢休的,我们还是要先做足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才是。”殷旋心中难过,也不好表露出来,以免使气氛悲上加悲,他抱拳施礼,沉声劝慰道。
麴允也是历经苦困挫折之人,之前只不过乍一听坏消息而愤懑抱怨,眼下已将激荡的心绪镇定了下来。他微微摇摇头,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示意殷旋也坐下。
“如今,我大好中原,已是万里腥膻,遍地胡尘。一念及此,我真正是夜不能寐,泪水都要流干。我说过,只恨我才力短浅,做不到力挽狂澜,只能尽着自己的忠心,使宗庙香火多延续一日,也是好的。”
“大都督忠肝义胆,满腔热血,于险局中扶颠持危,实乃天下人的楷模,哪里好说是才力短浅!”殷旋微微起身,恭谨答道,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倒并不是一味的恭维讨好。
麴允摆摆手,挤出一丝苦笑,“你也不必如此说,我还是了解我自己的。我麴某人只是个书生,昔年心中仰慕竹林七贤的高洁隽逸,也想那般畅快饮酒、纵歌,肆意酣畅。奈何生逢乱世,不得已投笔从戎,将洒脱不羁的本性束缚,却将严谨繁沉的国事担起来,奈何奈何!
“但是如我这样的平庸之才,只不过仗着确实有一点孤梗忠心,却得蒙陛下信重,授予尊官显位,执掌军国大政。可是天下间,有多少本来才识勇力都远远超过我的人,却畏惧胡虏的刀枪鼎镬,而隐匿低伏,不肯为国家出一份力,坐视山河破碎,至于那些屈膝投敌之人,更是猪狗不如,提之反倒污了我口!”
殷旋闻言面上一紧,浑身立时变得僵硬起来。他慢慢低下了头,默然无声。
麴允话甫出口,瞧见殷旋局促尴尬的模样,便有些微微后悔。但是话说出了便不好挽回,又且他的身份高贵无比,不必为了些许失言而当面向部下致歉,所以也当下停住了口,不再做声。
屋里一时沉默。片刻,麴允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殷校尉,你的大哥,被诛杀已经快一年了吧?”
殷旋僵坐在那里浑身一震,仍然垂首低声应了声是。
麴允叹道:“时间真是很快啊。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是我亲自在战场上指挥,生擒了你大哥,也是我亲手斩杀了他。我曾经对他寄予过厚望,便像如今对你一样。只不过,他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说着,麴允身子往前一探,紧紧盯着殷旋,“眼下,你我二人独处,你不妨再跟我说一遍,你对此多少还是耿耿于怀的吧?”
“我大哥,叛国投敌,将先贤传承的慷慨大义生生踩在脚下,也辱没了我殷家列祖列宗,他被大都督亲手处决,乃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殷旋猛抬起头,本来坚毅深沉的脸上已是神色激荡,他突然离座面向麴允重重的跪了下去,圆睁的二目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我自小敬重的大哥,竟然做了投敌的奸贼。这种家门耻辱,让我无时无刻不在咬牙切齿。得蒙大都督不疑不弃,力排众议来任用我,我虽然没有过多感激的话,但在我的心中,早已熔化了家恨国仇,此身已许大都督死矣!”
殷旋一个重重的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脑门上大片青红。他一字一句道:“属下的泪水滴在手背上,是滚热的。但属下心中的热血,比这热泪还要烫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