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笔想继续写,越写越觉得字体难看,随手抓起一来看,半天还没有翻过一页。他心浮气躁将书往案上一扔,又呆呆地坐了片刻,便自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宛如一只困在牢笼里的狼。
转了半晌,麴允心中总是有些烦闷。他站定了身子,想了想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门外的侍卫忙迎上前来,麴允皱着眉道:“我要入宫,觐见陛下。”
长安城内的皇宫,乃是当年镇守于此的南阳王的王府所扩建。实际上,南阳王府乃是鼎鼎大名的未央宫。自从洛阳城破先帝被俘后,今上在此地匆匆即位,饱经战火洗礼的未央宫虽被重新修缮,但因着内忧外患和时间紧迫,所以也只是在大体上略作修建,将砖木结构的主殿,换成了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饰,并因追思京师洛阳的皇宫正殿太极殿,故而将未央宫改名也叫做太极殿。
麴允满腹心事,一路匆匆往皇宫赶去。到了宫门处,卫兵们见是他,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略作查验,便躬身将他请了进去。麴允脚步不停,远远地听见了有个熟悉声音在和皇帝说着什么,心想原来他也在此,再好不过省得还要再多跑一趟。
随着值守宦官的长声通报,麴允趋步而进,果然看见大殿上,正襟危坐的皇帝王座阶下,只站着另一名大臣。麴允快步上前拜倒于地,一字一句道:“臣麴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麴卿你来了。朕和索卿说到要紧处,正要使人去请麴卿,不想你却自己过来了。”
宽敞高阔的主座上,皇帝司马邺端坐不动,在两位大臣面前,还竭力保持着皇帝应有的气度。只是如果细看,他瘦弱的僵直身体紧紧贴在椅背上,垂下了双手,也有意无意的紧紧抓在王座两端的扶手凸起上,这无时不刻都在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司马邺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在‘皇帝’这个煊赫过天的名头下,其实他原只不过是个朴实谦和的王室少年子弟。他本是晋武帝之子、吴王司马晏的儿子,被过继给伯父秦王司马柬做养子,按辈分算,他乃是先帝晋怀帝司马炽的侄子。
洛阳城破后,京师内的宗室几乎被匈奴人一锅端掉,最后连怀帝及皇太子都统皆遇害,司马邺的父亲吴王司马晏也被杀害,司马邺却逃出生天,在长安为众人所推,承袭了按照正常程序和他做梦都挨不着的皇位,于是他瘦弱的肩上也承担了本不属于他的沉重压力。
司马邺本可以安安静静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族,在年纪渐长之后被委任为某郡王或是某亲王,甚至声色犬马做个纨绔宗室醉生梦死过一生。奈何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值晋朝生死存亡之时,他因缘巧合登上了帝位,也注定了他悲剧的短暂一生。
司马邺逃出洛阳后,颠沛流离,度过了多少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直到西入雍州地界,被麴允和索綝百般护持,拥立为帝,所以司马邺在心中,对麴索二人也是深深依赖和信任,在这飘摇乱世中,他简直视这二人为左右臂膀,一日不可或缺。
麴允参拜完毕,便就起身,向着大殿上那大臣施了个礼,微笑着叫着对方的表字道:“巨秀兄,何其速也!”
那人正是朝中两大巨头之一、和麴允并称的的索綝。索綝本是故南阳王司马模的从事中郎。司马模被杀后,索綝哭着说:“与其这此死去,不如当个伍子胥。”于是与安夷护军麴允等人一同出赴安定郡等地,共谋复兴晋室,此后历经艰辛,终于护持司马邺在长安即位。
朝廷稍安后,索綝以迎驾奉玺之大功,累受封赏,如今已官居卫将军、京兆尹、尚书右仆射、太尉。乃是朝廷中除麴允外最显赫的大佬。同时,他与麴允可以说在不断战斗的艰难岁月中,凝结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还曾携手一致排挤打击了共同的政敌。如今虽然同为朝中顶尖重臣,却并没有相容不下、彼此争功嫉恨等情事的发生,相反还能很默契和睦的相处,共同操持处理朝内外一切大小事宜。
“子诺兄,如今形势急迫,我心中焦急难耐,巴不得日夜在陛下面前请教探讨,今日已嫌来的迟了,哪里还谈什么何其速也!”
索綝面相清癯,比麴允更像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老博士。他与麴允关系不比寻常,言语之间便少了许多顾忌和客套,直来直往的很。麴允闻言,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便望向皇帝司马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