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自遇陛下以来,尝暗自感慨上天眷顾,使臣有幸追随明主,实现廓清天下的抱负。然则圣君创业,总是栉风沐雨,岂有一番坦途!而今,国事艰难,致使陛下焦急愤怒,但请陛下再听臣一回,若败,届时请陛下杀臣以谢天下;若捷报传来,则请陛下当众治臣无礼之罪,斧钺鼎镬,臣也甘之如饴。”
“以为朕不敢杀汝么!”
高岳虎目暴睁,面色涨得通红,伸出手去,大吼一声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杯盏镇纸等等大小物事,一股脑的全都挥到了地上。碎裂崩溅之声,瞬间不绝于耳,房里屋外,所有侍从卫卒等,全都吓得当即跪倒,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唐累伏在地上,膝行数步,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却被怒火中烧的高岳一脚踢翻在地。唐累半句话不敢说,却又复爬回来,继续无声的麻利收拾,高岳呼呼直喘,总算没有再动手。
嵇云舒一下紧张地挡在了高岳与杨轲的中间,不停摇头,直视着高岳,复又跪倒,泫然欲泣道:“相国良苦用心,谋国之言,字字珠玑,妾请陛下醒悟!妾不欲干政,而不得已干政,陛下眼下这般龙颜震怒,但若真要穷究杨相,也请一并治妾身之罪!”
正乱作一团,周盘龙掀帘进来,恭声道:“启禀陛下,刚刚送到了楚公的加急奏报,特请陛下阅览。”
这个时候,谢艾有什么急事。高岳烦闷不已,自回御座上无力的坐倒。这边厢,周盘龙将信笺送上后,也不出去,退到杨轲身侧后,无言跪下。
“臣才非古人,资质庸钝。陛下不以卑劣,猥叨微顾之遇,位列上将,爵忝公侯,誓在戮力输诚,尝惧不及。故为陛下及国家计,窃有肺腑愚言,不敢不献。”
“而今敌酋石虎得陷荥阳,贼将支雄肆虐河洛。臣听闻大将军韩,率王师迎击敌军,却一败再败,致使陛下焦虑,竟欲御驾亲征。依臣愚见,切不可如此!当此非常时期,乘舆一出,根基动摇,倘有宵小辈煽惑,再有石虎伺机强攻,神都危矣!”
“且闻陛下因大将军数败而困惑恚怒。臣姑妄言之,大将军忠正无疵,世之良将,胸藏甲兵百万,身有正气浩然,乃人臣之楷模、朝廷之柱国干城,陛下岂有疑哉?且昔年臣奉命征讨成国,乃以数败之势,诱敌深入,待其麻痹再予以全力一击,上托陛下圣德,下赖将士用命,故而克竞全功。彼时,陛下力排众议,信赖于臣,而今时,孰不知大将军亦是在引贼入毂中?且支雄宿将,老奸巨猾,非以溃败糜烂之势,不足以诱之,退之再退,正当背水一战,烧粮事宜,何如破釜沉舟?望陛下三思!”
“……臣等身逢乱世,却得遇圣君,实不幸中之万幸。正当奋勇用命,借浩荡天威涤清胡尘。臣等忠忱,心如金石,愿陛下释去疑虑,但垂拱坐守京中,使臣等效鹰犬之劳,而常奏凯旋之功。”
“臣于南方,日日礼拜祈祷,愿我大秦之威,早日加于四海。如有驱使,刀山火海臣亦甘之如饴,惟愿圣天子龙体安康。臣谢艾顿首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岳一目十行,迅速看过,冷哼一声将那信笺重重掷在案上。气怒之下,便觉双目发涨,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禁揉起了眼睛。
“云崧,你为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虽然爱憎分明,毕竟素来宽厚诚恳,这是你的优点。但你性子中,亦有狠厉果决、焦躁易怒的缺点,蛮性发作时,往往扰乱理智。日后无论身在何处,总要记得为父的话,时时警诫自省方好!”
突然,心中无端想起了从前义父语重心长的敦敦教诲。义父那严肃中又带关切的面容,也瞬间浮现在脑海中。好似有电光闪过般,高岳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眼,他伸出双手,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脸,良久后,他抬起头,用力摇了摇脑袋,仿佛是想将什么给甩掉似的。
案下数人,包括皇后在内,仍然跪伏着不敢作声。默然片刻,高岳又重新拾起来谢艾的奏疏,逐字逐句仔细看了起来,一遍之后,再复去读,足足三遍,他才慢慢放下信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