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8章 投资(2 / 2)

明仓是指用真实的户名、银行号柜与户籍黄页开设的账户,可以不用缴纳太高的保证金,对强行平仓的补足期限更长。就相当于用真实的不动产和银行账户,为自己的买卖交易做保障。

暗仓可能就是不透露真实姓名,不挂钩真实银行号柜,加大了保密性,但需要缴纳更高的保证金和准备金,对于某些为官者或不愿透露身份的“玩客”来说更合适。

考虑到大明律例还不允许官员宗师搞投资产业,所以几乎在各个金融领域,都出现了“暗仓”“暗户”这种方式。

一会儿,窗子打开,露出管事的脸:“夫人的暗仓户名为”

李月缇拿起旁边的硬笔,在一张短笺上写下两个字:“言失。”

管事接过,抄录点头:“言多必失的言失对吧。那编号顺位为:金陵叁玖壹。将仓内交易的转汇入苏州女子商储银行时,需要征收千分之三的税头。户头所有交易,需要缴纳二又四分之一倍份保证金,当您购票的时候,保证金将随票一同划账。”

李月缇听得云里雾里,但言昳没有说话,就应该是没问题,她跟着管事的话点头。

她在书上看过荷兰、大不列颠等国,似乎都有这种交易形式,但她只认得那些词,却无法理解其中如何操作。

之后签字、花押、摁下手印,李月缇其实心里一直也惴惴不安,但又觉得拿自己一部分的嫁妆来试一试,总是值得的。

一会儿小窗又合上,管事似乎离开了隔壁的房间,走到她们所在的单间的门口,打开门,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皮革硬夹子,大概半尺多长。

管事打开黑皮夹子,里头露出几沓印刷铅字的笺条,还有一张内扉,上头写着“言失”二字的户头名和编号。

管事:“这里是您的票夹,如有下单,请到各务郎处办理,都会写好您票单的交割期限、价格以及时点等等。到时候弊所也会留一份作为入档备存。”

黑色夹子里还夹着两支铜尖硬笔和一小玻璃瓶的墨水。

李月缇显然已经晕透了,只伸手接过了票价,对那办事快速周到的管事一点头。

言昳拽拽她衣袖:“阿娘,咱们去花园里说吧。”

李月缇正要离开,回过头去,就瞧见一小童支着杆子,将一串新排序的数字,挂在了黄豆的名牌之下。外头大钟响起,又有几十个童子支着数个杆子,出来改价了。

等二人到了花园里,找了处避阳的小凉亭坐下,轻竹站在凉亭外头,言昳抽出硬笔,沾了墨水,随手扯了一张笺条,在背面写着数字。

李月缇:“我怎么听不明白这交易是怎么回事等等这是阿拉伯人的数字”

言昳嗯了一声,继续算账,有些数额不大的就心算,而后划了几道,道:“一会儿,你进去下单三千石棉纱、一万一千石黄豆。”

李月缇吓得瞪大了眼睛:“多少你要买这些东西你知道一万一千石是多可怕的量吗你往哪儿放啊”

言昳:“不,这些东西不会过我的手,我不需要看到实物。”

李月缇:“我刚刚从堂里出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我记得黄豆是大概二两三出头。”

言昳点头:“二两三,一石。”

李月缇:“那光一万一千石黄豆,就需要两万四五千两白银你那儿来这么多钱”

言昳笑着摇头:“我不买现货,我只签下订货的契书。这是一个未来的订单,三个月后我才需要付全款,对方才需要给我这一万一千石黄豆的实物。而契书合同,我只需要付一成的定金就足够了,三个月后才需要补款。每张票交易时间、交易价格都是定死的,但每一张票都是可以易主的。”

李月缇也算了算:“一成的话,你现在的帐是够付定金了”

“哎,你别懵”言昳看李月缇云里雾里的模样,抬起手来拍了拍她手背。

她需要跟李月缇合作一段时间,有些事情也需要给她讲清楚,如果不让李月缇认同并理解她再做的事,就可能由信任危机引发后续一系列问题。

言昳推开了那些账册:“我来打个比方。你在金陵这些年,该知道报恩寺前街的谭裁缝吧。你在他那儿订过衣服吗”

李月缇慢慢点头:“嗯。现在也要提前三个月订布料。”

言昳:“你在谭裁缝那儿订衣服,他怕你毁约,是不是需要你付定金,然后在票据上写好,定金十两,三个月后出货,出货的时候你必须再付九十两银子尾金,来得到这件衣服。也就是这件衣服总价就是一百两。那你怕谭裁缝三个月后不给你衣服,谭裁缝怕你三个月后看见衣服不给钱,所以你们俩,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大人物,来给你们强制执行这件事。”

言昳指了一下刚刚走出来的那件正堂:“咱们去的地方,就相当于是这个打包票的大人物。”

李月缇:“然后咱们现在的钱,不够买衣服,只够付定金的。”

言昳:“对,我只有十两,便从谭裁缝那儿得了一张契书票据,却很难在三个月后拿出尾金。但在即将出货的之前,谭裁缝的衣服突然被熹庆公主穿进宫中,甚至去跟大不列颠使者会面,衣裙火遍了大江南北,一衣难求,现在想要跟谭裁缝订一件衣服,要花一千两银子。就有一个富商之女,听说我们这儿有跟谭裁缝的契书票据,她就想来买我们的。你说我卖她多少合适”

李月缇眼睛转了转:“她如果单去找谭裁缝,要付一千两。你现在九百九十两银子卖她这张票,而且等几天就能拿到了,她肯定愿意买。”

言昳笑了笑。

李月缇立马懂了:“哦对,她拿到这张票,还要按照票据写的,还要再付给谭裁缝九十两尾金。如果这样的话,九百九十两加九十两,就超过一千两了,她没必要在你这儿买。那就给她定价九百两,她再付给谭裁缝九十两,总共九百九十两,也比一千两便宜。她就愿意买了”

是,只要将手中票据的当下市场价格,减去票据上的尾金,而后再稍微便宜一点,便能轻轻松松卖出去了。

言昳点头:“正是如此。而我跟谭裁缝签订这张票据,只花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而我转手卖给富商之女九百两。我赚了九十倍。从头到尾,我都不需要见到那件衣服,也不需要准备能完整买下这件衣服的钱。我现在买大豆也是这个道理。比如说一万一千石大豆,目前订单总价是近两万五千两银子,我定金只需要一成,就得到了这些大豆交付的契约。三个月后,大豆价格翻一倍,我能赚多少钱”

李月缇连忙低头要算。

言昳轻声道:“不算黄豆价格后面的零头。我能以两千五百两,赚两万七千六百两。”

李月缇猛地抬起头来:“这还只是”翻一倍

李月缇只感觉脸颊发麻:“你不需要看到这些大豆,也不需要租仓库去储存大豆,你只需要买卖这些票。这钱就是你无本万利得到的。这张票据只要被执行了就好,至于是谁付钱,谁买走,大豆的卖家不在乎,咱们所处的这个大机构也不在乎。”

言昳点头:“其实一年大豆的产量,都是差不多固定的,现在未来三个月出产的大豆被我这样的玩客预定走了,真的需要酿造酱油、制豆制品甚至是作饲料的工厂,想要买大豆,就只能从我手里买了。”

“可要是快到交货期的时候,大豆价格暴跌了呢”

言昳吐舌头:“那我就完蛋了。我肯定是不能交割货物的,我付不起那个仓储的成本,到时候只能把我这些票,赔钱卖给那些需要大豆的工厂。我什么也没捞到,就会赔的倾家荡产。如果赔的太多,甚至超过了我的保证金,这个交易所就会替我强行收缴票并卖出。到时候我定金、保证金全都不在,就可谓一穷二白,身负债务,甚至银行内的存款也都需要被抵押出去。”

李月缇终于盘算明白了:“这就是金额大的离谱的赌博”

言昳:“差不多。只是我不靠运气,不靠出老千。我有我下注的理由。”

李月缇惊奇:“你知道大豆会涨价”

言昳笑了笑:“为什么有人敢赌谭裁缝的衣裳为什么会涨价原因有可能是那人知道给谭裁缝提供原料的布料厂,即将大幅涨价;有可能是有人特意送给公主穿上,让谭裁缝的手艺一炮而红,一衣难求。前者是讯息。后者是操作。”

李月缇:“那你是”

言昳:“目前是前者。”

最近这些年,大明物价起伏离谱。她前世知道自己童年时候灾年不断,之前在李月缇那儿看报纸的时候,也看到了旱灾的记事,说是黄淮、冀晋与山西等地受旱严重。在灵谷禅寺附近询问店家时,也能大概得到些端倪。细想一番便可知,这都是夏季大豆的产地,受灾后产量会陡然降低。大豆作为最重要的副食之一,价格必然疯涨。

李月缇垂下眼眸:“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是把价格拱高了,祸害了人”

言昳皱眉:“那说明你没听明白。”

她买卖期货,并不是囤货高价,更不是“倒掉牛奶”。她没有干涉到供需市场,大豆总是要涨的,只是一般大豆涨价,是有货的卖家赚大钱。但在灾情之前,卖家无法预测大豆价格,为了更保险,他们选择以固定价格的未来订单这一形式,牺牲可能的利益,增加一道保险。而言昳有眼光的期货交易,就相当于是单纯买卖市场上卖家应该获利的部分,握进了自己的手里。

言昳想了想,努力给她解释了几句:“这次不是。”

李月缇大概明白了些,她终于松了口气,抚着裙摆道:“我愿意赚钱,可我有时候,不愿意让那些农民受了苦。”

言昳半晌道:“不会的。”

但真的吗这个弱肉强食的混乱大明里,每一个强者的诞生,都会以各种迂回的方式,转嫁在底层人身上。

李月缇听她说“不会”,露出一点宽慰,但言昳却后悔了。李月缇受过太多欺骗了,她不太愿意再骗她了。

言昳转过脸来:“不,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你要是想做清流,就该回家去,我们玩的游戏会一步步升级的面目全非。”

李月缇怔怔地看着她:“面目全非”

言昳手指戳着那写满阿拉伯数字的字条:“很多投资,都是精美镂空雕花后卖出去的狗屎。越复杂,越迂回,越精致,越臭不可闻。”她又冷笑:“大明朝烂成这个吊样还玩资本游戏,这游戏里又牵扯多少打仗的事细细深究,就知道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他妈的大粪坑”

李月缇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呆望着言昳不说话。

言昳面上的嫌恶只展现了一瞬,她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垂下眼去勾起了嘴唇,小手托在腮边,肩膀缓缓松下去:“咱们是要在粪坑里奋力游泳的人。罢了,咱们今日还只说买卖大宗货物。我不买主粮来投机倒把,那操作不好了,才真是有可能祸害出了人命。更何况粮是那些真正的只手遮天的富商们的命根子,我现在动不得。”

李月缇敏锐的注意到:现在动不得是说她迟早有一天要动是吗

她这种愤怒与嫌恶,绝不可能是普通孩子的愤恨,而是洞悉太多肮脏又明知无法挣脱的迸发。

她才九岁,她仿佛有过太多前尘过往。她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李月缇半晌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说的赚钱,是会去做买卖。”

言昳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两只脚都够不到地面,她晃着小脚,面上恢复了笑意,看向李月缇:“制造也很重要,这是能以商贸要挟政治的前提。但只搞制造贩售,就像是人世间行走只有一条腿。没我这样的投机倒把的另一条腿撑着,遇见一点坡都容易摔倒。”

李月缇越听越心惊。她到底给自己谋划了多少步,甚至提到什么以商贸来要挟政治

她真的只是赚一点傍身用的钱嘛她到底要做多大的事

言昳道:“三个月后,我会让轻竹来转手交易,到时候我会给你出帐页,算清你的分红。”

李月缇点点头,她抓了抓衣袖,垂头半晌道:“我现在觉得我做事太冒险了。你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是鬼神附了身,或者是什么精怪变的都有可能但凡我清醒一点,我都该离你这样奇奇怪怪的孩子远一点,可我”可她却觉得像是给溺水的她扔了一根救命稻草。

给她不得不认命的生活,来了一点唯一的可能性。

她已经陷入了挣扎不出的泥潭。婚姻对她而言算什么,不过是一次次的强奸,一次次的假笑与伪装,以及懂事的伺候一个不如她的男人

几个月的生活,李月缇已经感觉自己在发疯的边缘了。她明白自己虽然还软弱、却是个心里倔强的无法妥协的人,她做不了装傻着委屈着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的女人。

日子都已经成这样了,真胆大的去试试呢,赌一把又如何她必须拿出三分之一的嫁妆,加入言昳的豪赌。如果不做出改变,她成了白府那行尸走肉般的主母,余生就是规训姨娘伺候老太君,再被白旭宪强迫生下孩子,那拥有全部的嫁妆又能怎样

李月缇眉间轻蹙,又笑道:“可我不管你是什么鬼神精怪。”

言昳一怔,眉头松开。

李月缇从袖中拿出一把精巧的巴掌大的小算盘,放在桌案上,左手在笺条背面写画着,一边核算金额:“你说保证金目前是二又四分之一倍,还有千分之三的税头,再加上单笔一成的契约金,我们平均每张票要被划去”

她算术不熟练,但一丝不苟的核算着言昳刚刚给她说出的数值,而后抄记在笺条上:“那我就去按你说的买了。”

言昳要起身:“我陪你。”

李月缇:“没事,太阳毒,你在这儿坐着吧,我自己去办办试试,以后我也可以独自来办事。”

她说罢,起身朝凉亭外独自走去,轻竹连忙要撑起小伞为她遮阳,李月缇摆摆手,只将帷帽前的彩纱合拢,抬着皓腕扶着帽檐,朝交易所的大堂走去了。

轻竹走进来,给言昳打着扇子道:“幸好黎妈也要出府为大奶奶去熬药取药,咱们能甩开她。她天天看不惯二小姐,到处挑拨离间的。”

言昳半阖着眼睫,轻哼了一声当回应。

轻竹:“只是,二小姐何必故意带这几个粗使奴仆做轿夫。我之前亲眼看黎妈跟其中一个轿夫关系不错,这几个粗使奴仆,应该都是大奶奶成婚时带来的。”

言昳:“嗯。我想试试看,这消息能传到哪儿去。这黎妈在府里到底都能干点什么。”

轻竹轻摇扇子,思忖道:“她要是真要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大奶奶和二小姐是绑在一块的,一伤俱伤,她敢深究,就是给自己拆台。黎妈肚子里花花肠子多,眼界也窄,但应该是把大奶奶当心头肉了吧。”

言昳轻笑:“也不一定呢。心头肉归心头肉,一个老妈子能控制主母的诱惑力更大吧。黎妈是内宅里的老人精,我倒是猜了猜她做事的方式,就看她是哪一种了。”

轻竹叹气:“只希望大奶奶是个可信的人。”

言昳额前几缕细软胎发被扇风吹动,嗤笑:“可信谁可信我信李月缇,也是因为她没有后路了。人都是这样的。”

轻竹笑:“是。就像是二小姐用我,也知道我没有比靠着您以外更好的选择。”

言昳终于睁开眼,双瞳被天光映的像一杯清茶似的:“就看黎妈了。我不大爱搞这些,但后院里老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我做事不安生。李月缇制不住,我就帮她管管。”

从交易所离开之后,李月缇又带她去了附近几条文玩书画巷,去买些她上学需要的笔墨等等。

外头敞着门的铺子里自然没有白家二小姐该用的高档货,李月缇对这条街熟悉,跟刚刚言昳领她似的,带着言昳走过几条小巷,进了几家茶楼似的没招牌的店子。

那些店里的老板活计见了李月缇,就跟见了贵人奶奶似的,连忙出来迎接,满口叫她:“醉山居士。”

“醉山居士”当言昳走出一家卖徽墨的铺子后,忍不住问道。

李月缇有些红了脸:“这是写诗、做词牌时常用的笔名。后来被人发现李家长女就是醉山居士,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了。”

言昳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奶奶是文人雅士,给我这样的小文盲沾光了。”

李月缇却正色几分:“你去了上林书院,那儿可不是普通地方,地质海训、数解算法甚至是外文都有的学,可千万不能贪玩就放弃了大好的机会。不过,我也知道,你虽然对想学的东西挑三拣四的,却是聪明又肯学对自己有用的。”

言昳:“去了之后就要在那边常住了吧”

李月缇掰着手指,点头道:“你们也有休沐,八日一次,归家两日。偶尔有些长假,让离家远的学子也可以归家。不过能去那儿读书的,大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住宿吃穿条件都不会委屈你的,也会有仆从去照料你,但不要太张扬。毕竟在那群孩子里,白家也算不得什么。当然,你也不用太想家,。”

言昳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想家吗”

李月缇反而有些哀愁的叹了口气:“倒是。你不是一般孩子。只是你要走了,我这先生还没当过瘾,便失了职务。”

看来她不是觉得言昳回想家,而是她不舍得孩子走,怕又无法以孩子为推脱,只能面对白旭宪。

只是她没提白瑶瑶,说的也不是“你们要走”,而单说了“你要走”。

言昳心底笑了笑。

李月缇又道:“说来,你知道上次一同祈福的小五爷是谁吧。”

言昳点头:“五皇子殿下。”

李月缇:“他也在上林书院读书。”

言昳:“我一点也不吃惊呢。”她当然知道了,她也知道白瑶瑶把这个书院搅和的多像个校园言情剧里的贵族中学。

李月缇好奇:“好歹是梁姓呢。你不高兴吗”

言昳咧嘴:“我可高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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