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矿山这个小县城,最合适的应该是“憋屈”。它四面环山,地势凹陷,又常年雨季,很多大小街道总是被雨水灌溉着,水洼也是经久不散,往往快要干涸了,雨又来了。
徐鲁喜欢下雨,特别溺爱。
那天真的深秋里一个特别普通的日子,就像相聚总有离别一样,也以为大雨下过就会停。那场大雨真的是突如其来,却一直未停。
大雨冲刷着这座闭塞小城的巷道和房屋,路边的树很快就被吹歪了。大风肆掠起来毫不心慈手软,矮小瘦弱的树木瞬间就有可能被吹断,砸在马路牙子边上,或者毁掉一辆刚经过的小汽车。
所谓天灾**,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的矿山县已经被洪水覆盖,淹没了郊区的小村庄和房屋,小城里的水已经淹没在膝盖位置,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徐鲁坐在房顶上,看着面前的一片汪洋。
这些房子只有屋顶还露出在水外,上头也都坐着人。这地方距离县城还有十五分钟的距离,要等到营救机会并不容易。
她坐的那个屋顶正好朝着矿山方向,虽然除了树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也被淋透了,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颊,看着雨水融入洪水里,听到身边一阵一阵哭声,小孩的,妇女的,哭的让人绝望。
徐鲁旁边坐着一对母女,六七岁的女孩子躲在母亲怀里,一声也不吭。年轻的母亲用身体挡着风雨,瘦弱不堪,却有着惊人的力量,勇敢,强大。
雨水模糊着眼前的视线,前边的大树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人,可是风雨这么大,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冲走了。
这样的画面后来在她脑海里留存了很久,悲伤的,抹不去。
她想起张晓丹拉着她的手,那一刻的眼神认真又诚恳:“你不能去山上找他,太危险了,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是保护你还是保护别人?”
徐鲁听进去了,没上山。她去了山下最近的那个村落,消防车如果经过她一定会看见。可是路上就下起了大雨,还没到山下路已经淹到脚踝,她被这场洪流赶到了村子里。
山下都已经这样了,她不敢想象山上什么样子。别说矿山上发生爆炸,如果再有泥石流爆发的话,会惨不忍睹。
她的手机被洪水冲走了,现在只能坐这干等。
好像前途一点希望都没有,昏沉的天,瓢泼的雨,泥水一点一点往上爬,视线所及都是被吹倒的树木,屋顶,和她一样等待救援的人。荒凉,破败,惨烈。
雨声里,她听见女孩问:“妈妈,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那一声坚定如铁:“会的。”
徐鲁慢慢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雨水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她用双手抹了把脸,眼睛瞬间又湿润起来。
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如何。
平生第一回真正弄明白了“听天由命”这个词,她除了那样坐着,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不会孤独的活。
她直直的看着远方,忽然想起小时候。
她问江河:“爸,长大好吗?”
江河会说:“想听真话?”
她点点头。
江河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长大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长大意味着从今往后你要自己面对这复杂世界,独自处理很多焦头难额的问题,还有一道又一道看似跨不过去的坎,笑也不能大声笑了,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想长大呢?”
江河会笑笑说:“大概是小时候的烦恼也会像天一样大。”
后来她长大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爱情有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工作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再后来,她变成了斗战佛,偶尔失败,偶尔会赢。
人生好像总是在面对着这些,顺势也好,逆境也罢,长大后真正快乐的日子似乎也少了,总觉得小时候希望的生活愈来愈远。
怎么会突然感慨这些?她不知道。
雨势渐渐的有变小的趋势,可是水位还一直在升高。徐鲁听见小女孩对妈妈说爸爸会来救我们吗?女人说会的。
徐鲁偏头看了一眼这对母女,年轻女热也朝她笑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应该很快就有救援兵到了。”
女人看她一个人,便问:“你家人呢?”
徐鲁目光落向一侧,道:“山上。”
女人眼里随即一片同情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了,只能安慰她说:“你也别太担心,山上至少淹不了。”
徐鲁沉默回过头,看向前方。
过了一会儿,雨慢慢的变小。灰尘的天亮了一点儿,风也小了,不远处的几家屋顶有人喊起来。
年轻女人松了口气道:“雨停了就好说了。”
小女孩忽然指着某处,清脆的喊道:“妈妈你看!”
徐鲁的目光落过去,几艘小船慢慢的出现在视线里。船上是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划着桨,在一个个屋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