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连忙走到马车前,对着车帘里的雪影行了一礼:“属下为了赶路,特地抄了小道儿,没想到这条街太过狭窄,和前面一辆马车撞了……世子且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处理。”
隔着一层锦帘,他看不清世子的神情,只一阵冰冷的安静。
车内,齐天佑一袭镶着金边的玄衣,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一丝孤傲与冷峻。眸中似有千年不化的寒冰,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宽大的袖袍下,掌心中捏着一只小巧的木雕,只完成了一半。
那是一张女人的侧脸,精致而又传神。修长如笋尖般的指,无比轻柔的抚过,蕴了内力,细细修着她的眉角,将木雕打磨得愈发传神。
车外,归一久久没听到主上的答复,想到主上最近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便只能自作主张:“初三初四,你们几个赶紧把道路清理出来。”
“还有你们——”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唐欣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皇室?”
唐欣隔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皂紗,毫不为之所动。只是身后马车里的人有点坐不住了。
车夫见惹出了大事,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叫道:“不关我们的事儿,隔壁车那家小子和我们没关系!”说着,便小声要唐欣赶紧趁机离开。
唐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脸色有点不好看。
据他所知,对面那马车,就连车顶上的坠饰都是别国进贡的宝石,她就剩下半个角的金叶子,根本赔不起的。就算他们把王铁柱抓到牢里去,一时半会她也没法将人赎回来。
最重要的是……对面那是齐天佑的车。
她轻轻按了一下喉咙,将马车停在路边,忽然翻身跃了下去,走到归一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用低哑的男声说道:“小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归一见这马夫身形利落,举止守礼,一举一动之间,竟像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子弟,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不由多看了几眼,有点怀疑:“你是马夫?”
“是。”唐欣一揖,微微低下了头,肩上的黑纱轻轻摆动了一下。
初看上去,只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
只她一个罩着面纱,倒也不会引人多想,可他们几个人都是这种打扮,让人难以识别身份,似乎,就有了别的嫌疑。
“你们怎么都这副打扮?鬼鬼祟祟的在京城做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面露狐疑“摘下慕离让我看看。”
一般来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要不就是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要不就是哪儿来的刺客。现在世子刚刚上京,定要保证安全,不能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唐欣迟疑了片刻,右手缓缓放在了斗笠上,却还是没有摘。见归一更是起疑,她却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
“不是小民躲躲藏藏,实在是面上千疮百孔,见不得人……实不相瞒,我们一行人前不久在郊外,意外捅了马蜂窝,脸上给蛰了几道,在民间寻了大夫,红肿才刚刚退去。大夫嘱咐,要我们别见光,不然会留疤痕。正巧这几天天气晴朗,才不得不以黑纱遮面。”
归一点了点头,眼前的人不见丝毫心虚紧张,态度也十分恭敬谦和,应该不是朝廷通缉要犯之流,看样子老实本分的,应该是乡野间出来的农户,才不懂规矩。
虽然几乎不可能是在说谎,但当着世子的面,他还是得亲自验证一下的:“如何证明你的话?”
唐欣轻轻撩起了面纱一角,十分轻松地让系统变幻了一套能吓死人的面具。
归一还没看到她的脸,刚刚撩开一寸,就吓得退了一步:“好了好了,放下吧。”他算是能理解了,要是他长这样,他一定也会蒙着脸,天天不见人。
“多谢大人。”
唐欣趁着机会扶起王铁柱,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询问着情况。而这时,他们原本的车夫也苏醒过来,看这场面,知道出事了,和她车上的那个车夫一合计,竟然想把老四和崔子骁赶下去,自己赶马溜走。
崔子骁黑着脸,显然不肯就范。
这时,车夫见逃走无望,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冲着唐欣一顿乱骂,意图撇清他们与这件事的关系:“哎哟!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莽莽撞撞的,赶马都不会赶,还非要自己抢着上,现在出了事,你总得赔我们马车吧?”
他们就是些市井之人,哪儿冲撞得起那些贵族?现在还是及时止损,能要回马车的钱就要回去,赶紧溜走的好。
另一个车夫也连声附和,纷纷把矛头转向了他们:“我们也就是雇佣关系,但你们这已经违反了约定,本来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现在可好,闯了大祸,竟然冲撞了贵人——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十倍的赔偿了,你就赔两倍的车前,赔完我们就走。”
他们知道这几个大男人身上只有几个破铜钱,而那个娇滴滴的女人身上也没银子,一路上花的都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的银钱。于是,两人都往唐欣身边凑,伸手讨要。
他们一面捧着世子那方,一面踩低他们,还向归一说了许多好话。归一听得不耐烦,一挥手:“拿了银子就走。”
虽然去皇宫的路上搞了这么一出,已经很烦了,但显然,比起这两人的嘴脸,他还是更愿意看到谦和又老实巴交的人,比如这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男人。
两个车夫黑白颠倒的话,唐欣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清楚,这属于私下里的纠纷,没人能管,所以他们才敢这么猖狂。
倒打一耙,还想从她口袋里拿钱?盯上了她的金叶子不是?
她架起王铁柱,让开一条道儿,把他搁在那辆完好的马车上,双手环胸,一副老实巴交的口气:“我们确实是雇佣关系。但,你们既然已经卖身到我府上,就是我的家仆,什么时候有仆人管主人要钱的道理?”
“你……”车夫气得身体都在颤,“你有什么证据?”
本来,这女人一路上都很好说话,他们叫她加车费,只要不太出格,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好说话极了,他想着,说得好听点是和气,说得难听了,那就是性子软。谁能想到,她如今竟还学会了空口说胡话?
“你们说这车是你的,又有什么证据?”唐欣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想从我这儿拿钱,总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吧?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拿着那点儿钱赶紧走,不然,到时候回家的路费都剩不下。”
她那是不屑于和他们计较,在使歪脑筋方面,他们不一定比得过她。要真把她惹出脾气了,他们两人从她这儿挖的银子,她全要他们吐出来!
两位车夫齐齐一愣,没想到唐欣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想到现如今他们没证据撇清关系,反有可能被唐欣敲诈一口,心里一凉,只得低着头赶紧分开人群,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时,世子府的侍卫已经将堵在路上的木板给挪开了,那辆被撞破了的马车也给移到了路边。恰巧清理出了一条能供一辆马车行驶的道路。
唐欣就站在路边,至始至终都规规矩矩的,倒也赢得了归一的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