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黑色的皂紗,齐天佑看不清唐欣此刻的神情,只知道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似乎下定决心要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界限。
不可以……
他冰冷的手指根根握紧,攥出了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因为,此时的他,再也不能顾及他的高傲,怕他的话语泄露了他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锦帘忽然落下,被无端的风刮得一摆,唐欣只觉得双膝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两步,没能跪下去。
除了在她身边的归一,就连围观的人群都没人能察觉到这一异变。
归一眼神一变,心下大骇,那样强劲的风,刚好擦过他的袖角,加上刚才车帘一动,很容易猜到是世子出的手。
世子……竟然不让这人跪?
齐天佑的嗓音已经恢复如初,不兴半点波澜:“再不动身,就迟了。”
归一犹豫片刻,暗想难道世子对此人感兴趣,揣摩了片刻意思,便命人将王铁柱独自扣下,对唐欣说道:“闯祸的马夫,我们扣下了,你们赶紧回去拿银子来赎。”
这是最公正稳妥的处理办法,不轻不重,完全按律法处置。
“多谢了。”唐欣依然低着头,没有半点出格的举动。
马车悠悠从她的身侧驶过,那层微微被风掠起的锦帘下,如若冰雪的身影,纹丝不动。
齐天佑看着她安静地站在大街边,她的的轮廓,似乎印在了脑海中,直到马车终于驶过这条狭窄的胡同,看不到她的身形为止。
到了皇宫,下车之时,他忽然唤道:“归一。”
“世子有何吩咐?”
“她方才给你的东西。”他面上淡淡,没有表情,伸出了手。
归一这才想起那人嘱咐过自己,想用那一小块金子打点关系——世子竟然听到了那些话?
他急忙搜了搜口袋,将那被捏成小块的金子递了上去。
齐天佑微微阖目,将金块握在掌心,重重一捏。
果然,金块之中,还有些空隙。想来,是她没来得及将平整的金叶子捏实,就匆匆忙忙给了归一。
归一心惊胆战,在大殿前看着世子冷伫不动,拿着那金块闭目沉思的样子,愈发觉得诡异。
那人给的小金块有什么问题不成?难道那是世子的下一个目标?
而旁边的楼阁二层,扶着栏杆的十九推了一把二十,放轻声音,嘿嘿笑着:“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
“什么?”二十挠了一下脑袋,十九哥说的话总是很深奥。
“每次世子手心里抓着东西闭目沉思的时候,都是要阴人的前奏!这是九哥观察许久才发现的,我以为他说着玩儿,没想到是真的。千万别外传,给大哥听见我们议论,不扒层皮才怪!”
……
眼睁睁看着王铁柱被带去了皇宫,其余几个都有些着急,唯独唐欣依然淡淡站在墙边,压了一下斗笠:“走吧。”
“大哥被抓走,我们是不是要夜探皇宫,把大哥救回来?你怎么不说话?刚才你要是和他相认,大哥什么事都没有!”老四有点急了,差点要抓起唐欣的衣袖,好在,被崔子骁拦了下来。
“你有什么资格嚷嚷?”崔子骁斜睨了他一眼,“人家认不认是人家的事儿,你怎么不说,你大哥闯下来的祸,得要我们大家背?”
老四只是一时急眼儿,冷静下来后,自知理亏,却还是想要说什么:“但……如果你愿意进宫见他,根本不用费周折大哥就能救出来!”齐天佑对她如何,他们几个都看得出来,想来他不可能不念旧情……
“他已经认出了我。”唐欣面无表情地说。
几人齐齐沉默了。
已经认出,却装作素不相识,显然是准备死磕到底。这个方法无望。
“想不到他这么狠心。”崔子骁双手环胸,冷哼一声,“要不,让本……本姑娘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谢谢,不需要。”唐欣一脸冷漠,“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我们今晚的落脚处。”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没钱了。”老二尴尬地说道。
老三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两枚铜板:“这是存了好久的。”
老四根本没有口袋:“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壶酒。”
老五摸摸鼻子:“那个,要不你们把我的面具当了吧,不知道够不够咱们的晚餐钱……”
“你等着,我养你。”崔子骁一脸戏谑般的神情,一双桃花眼轻轻眯起,忽然如花蝴蝶般扑入了人群之中。
唐欣刚开始还有些怔愣,后来见他故意往人群之间挤,就知道他的银子都从哪儿来的,飞身一跃,在他即将取下对方钱袋的时候,提起了他的后领:“你干什么呢!”
崔子骁尴尬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想当年他为了完成任务,直接用真容往街上一站,那数不尽的御姐萝莉不惜一掷千金都想见他一面,可惜造化弄人哟……现在恢复男装的话,会不会被她踢出队伍去?
唐欣直接把他拖上了马车,示意另外四个也赶紧上去:“别磨蹭了,快上来,虽然挤了点儿,好歹也是代步工具。”
“你不会想把我们卖了吧?”崔子骁死死扒拉在车门口,双眸瞪大。
因为隔着一层面纱,他们这几天也不太清楚她的真正心情,此刻看不清她的表情,让他忽然有点慌张,有种小红帽被大灰狼拐卖的既视感。
“放心。”唐欣面纱下的嘴角一抽,“小刀有吗?”
老五哆哆嗦嗦地递过一把蝉翼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恋爱中的女人是可怕的,据说失恋的女人更可怕……虽然唐欣好像没有半点失恋的模样,他们这些外人,也看不太懂现如今这两人的相处模式。
明明已经认出了对方,却不相认……可以推测,横亘在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止一点点,她不会想不开自杀吧?
然而,唐欣接过小刀后,运起内力,刮去马车车壁上略显破旧的部分,露出里层更崭新的木头,最后左看右看又嫌颜色不一致,便直接刮去了薄薄一层积灰的旧木,让马车看上去新了很多。
唐欣:想不到吧.jpg
系统:想不到想不到。经过多年的锻炼,宿主已经超神了,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活下去。
几个面具小哥目瞪口呆,老四还想起自己还有几个黑科技小工具:“要不要我用激光电锯帮忙?”
“别了,这儿虽然是条小胡同,却还是有人经过的,弄出BUG多不好。”
唐欣收了工,把车赶到了附近一家车马铺,命人把马车拉到后院,吩咐杂役把老板找来。
“哎,您这是来卖车的?”老板眯了一下眼睛,仔细打量着经她“整容”后的马车。
老二老五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们心虚得很,生怕老板看出这辆马车是用旧用烂的。老四则更担心大哥的安危,卖掉马车也凑不齐几个银子,那趣÷阁赔偿的数额可是天价,杯水车薪罢了。
但也没别的办法。
“如您所见,这种木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但胜在结实好用,”唐欣又抚在刚刚雕刻出的花纹上,“看您这店似乎也开了很久了,大部分是什么客人,想必您心里清楚,那种空有其表的马车,实际上没几个人雇,贵族子弟出行,家里都有备马车。我这马车,对于那些小家族的人来说,价钱再合适不过,这木头也是崭新的,不会失了体面。”
“可以,这马车我收。”老板有经验,细细敲了两声,听了个响儿,才打定主意。
“五百两银子。”她开口道。
“什么?!”这价钱未免有点高了。
就连崔子骁也在下面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降点儿价:“你到底会不会讲价?不行我上啊!”
唐欣仍然伫立不动,拢了拢袖子,不疾不徐地走向前面的马匹,“在京城,达官贵人们的马车,没个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我这虽然不是给他们租的,至少,五百两银子总得要。您可以找懂得相马的人看看,这匹马也不普通,至少值七八十两银子。”
老板沉吟片刻:“三百两。”
“四百。”唐欣忽然一把拽起了崔子骁的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作势往外走,“要不我们去看看隔壁家的?路过这块铺子的时候,就见到那边的车马铺似乎也挺多人……”
最后,她以三百五十两的价钱卖掉了这辆马车。
怀里揣了几张银票,自然有了底气。她找了一间客栈作为落脚处,此时夜色已经降临。
“我说女人……不,小姐姐,你觉得那辆撞坏了的马车值几个钱?”崔子骁在她身边,好奇问道。
“地上一共掉了七个珍珠坠子,还有一些金箔之类的饰品,又撞掉了些漆,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千两银子应该够。”唐欣搬着行李踏上了楼,忽然好奇回头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早点睡。”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四个面具死宅,为了省下那点儿房钱,选择睡大通铺,没跟他们上楼。隔着老远,几个人赶紧关了窗,围成一圈,私下里合计着。
忽然,老四胳膊肘拐了老三一下,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话说你那台物质检测仪放哪儿去了,我怎么到处没找到?”
经过今天的事,他算是看清了,也算知道了老大为何老是护着唐欣。这个女人确实值得结交。要说前几天他还有一点犹豫,现在,就是彻底的想清楚了。
如果这是毒药,绝对不能放,他一定要就地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