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案子经手的人不少,赵继仁是主事的,底下负责办事的也没逃得掉,秦泽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尤其是手握权力的官员,以前不查也就罢了,往深里一挖,处处都是惊喜。
青楼这行当看似下九流,其实接触的客人什么阶层的都有,男人大多贱得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所以挖出一些官员背地里和青楼有交易的时候秦泽也没怎么意外,有什么可意外的?人性之恶本就是无法估量的。
秦泽想起自己生活的那个乱世,什么不忍心杀亲生骨肉,拿自家孩子换别家孩子,两家再把孩子杀了吃肉、十七八岁的小母亲带着几岁大的女童一边乞讨一边卖春、还有什么专门养来吃的菜人,拐了小孩剥掉人皮糊上兽皮,当做会说人话的异兽来卖,这种事见得多了,反而能平静面对。
但对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他却说不出冷硬的话来,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又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搔来搔去,有一种微醺的感觉,这感觉很陌生,却也让人难以自禁。
秦泽在擦枪走火之前艰难地按捺住了自己,话头一转,忽然说道“孤今日来这里本是想见见这些官妓,这几日发落了不少罪臣,按朝廷律例是要充没他们的妻妾女儿为妓,但孤总觉得并不妥当。”
张小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话里的未尽之意是想听听他的意见,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说道“殿下不觉得贱籍制度……很不合理吗?”
秦泽眉头一挑,他给了张小白提出建议的机会,但其实没觉得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见识,或许从小在青楼长大会让他对那些可怜女子多几分怜悯,最多求他不再充没官妓,如果胆子再大一点,觉得整个妓院行当就不该存在,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他居然想到了整个贱籍制度的不合理,并且敢对他说出来,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从很早之前秦泽就一直在思考,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正常的逻辑思维里总逃不过富国强兵这一套,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在临死前的那段时间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他所建立的这个皇朝真的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吗?前朝的开国君主就比他短视吗?还是他忽视了什么?
那段时间里秦泽思考了很多,从百姓的春耕秋收到官员制度的运行,再到社会形态的发展,想的最多的却是所谓士农工商良平贱籍,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帝王,他其实最不屑的就是血统论,皇室不会千秋万代,士族也会重新洗牌,农夫不可能永远拿着锄头,又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贱籍?
但这些话秦泽跟谁都没说,包括他那个曾经约定共享江山的亲弟弟,弟弟很好,只是没法再和他交心罢了,其实他知道必然不可能有人理解他的想法,帝王寂寞,古来如此,因为坐在皇位上的人只有他一个,旁人无法站在他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也就没法和他产生思维上的共鸣,然而他上辈子到死也没找到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很难说秦泽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也许他自己都没法分辨,他看着眼神里略带几分紧张,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的少年,好半晌,声音微哑地说了一句,“你有这样的想法,孤很惊喜,这也是孤想在有生之年做到的。”
张小白没有奢望能得到赞同的回答,他只是想对这个人说出自己的最真实的想法,大概还是他做人的年月太短,导致他总怀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然而真的得到了回应,他自己却都有些惊诧了。
话题就此止住,两个人都没再往深里讲,秦泽不想再玉霞阁待下去,顺手撒了些银钱让老鸨撤了今晚陈家小姐的牌子,却也没准备自己去睡或者真的给小白开个荤,他抬脚走人,张小白自然不会留下,没过多久,踩着夕阳的余晖,秦泽和张小白一前一后走在上京的街道上。
今日秦泽身边没带禁卫,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出门了,从玉霞阁出来,秦泽带着张小白绕了几段路,就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前。
张小白有些疑惑,秦泽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对少年说道“这是沈翰林在上京的宅子,沈家出事之后这里就被其他官员买下,过几日三司结案,你就可以接母亲来这里住了,她应该会喜欢这里。”
张小白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已经误会这位殿下几次了,也许是他久在边关没怎么见过正常的君臣相处,也许这就是殿下待人的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