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铺好书画毡垫，洁白的宣纸便展开了。 </p>

姑姑拿出一本《黄庭经》，于我讲道：“若练小楷，用此经贴入门，乃是一惯之法。此经许多书道大家皆留有范本，且经文教人爱惜身体精神，洞悉人与天地日月的关系，内能修心，外可修身。” </p>

“嗯嗯，是，姑姑。”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p>

姑姑搬了张圆凳坐我右边，开始纠正我拿笔的姿势，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悬腕，如何运笔。 </p>

指力和腕力的灵活运用，基于头正，身正，手正。百般的提醒矫正，姑姑仍是耐心不减。 </p>

叮嘱我记下如何发力，便一笔一画的开始临帖。 </p>

可仍旧是深一脚浅一脚，根本无法控制柔软的笔尖。该细的地方被涂上了两道黑眉毛，该聚的地方画成了大劈叉。 </p>

姑姑哈哈笑着，仍旧继续讲解。告诉我不要贪快，每一笔都要聚精会神。 </p>

我用力感知着我和毛笔之间的连接，我明白，若要写的好，便需要人笔合一。不仅书道如此，任何的艺术门类亦如此。 </p>

感觉来了些，便很快灵力覆在了笔尖上，再写下去，觉得趁手多了。 </p>

姑姑夸我：“好，就是这样。” </p>

我笑望了一眼姑姑，她上扬的凤眼大而有神，星光奕奕，略深的眼窝和挺拔的鼻尖相应出特别美好的模样。 </p>

我尽量保持着这种感觉，可临了半幅《黄庭经》，便肩酸手痛了。 </p>

姑姑让我停下，拿过宣纸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对我说道：“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循序渐进便可。每隔一日，你便来书房一趟，慢慢教你。空余的晚上，也不能闲着，要把所学的字帖，尽心抄上三遍，算是留给你的功课。可记清楚了？” </p>

“记下了，姑姑。” </p>

“明后两日你继续去书堂学着伺候笔墨，后晚检查。” </p>

她拍了拍我的肩：“好了，去玩吧。姑姑还有两份公文要审。” </p>

我起身跟姑姑道了晚安，便准备蹦跶出来。 </p>

“哦，对了。” </p>

“怎么了姑姑？” </p>

姑姑认真说道：“今日里姑姑生气，还有一点是因为，姑姑不想让你惹事树敌，只愿你安生长大，知道了吗小祸精？” </p>

我给姑姑一个甜笑：“知道了姑姑。” </p>

走到院子里想着姑姑的谆谆告诫，揣摩着安生长大和严格教养之间的关系——这一点表面上有些矛盾，又好似相辅相成，一时间我竟也想不明白。 </p>

还有一点疑惑的地方，我好像确实每到一个集体，便能用最快的速度生起硝烟纷争来，宿敌竟是这么多的么…… </p>

唉！ </p>

回来东厢，一进门就看见阿秋正和冬休聊天。 </p>

阿秋抬头：“妹妹回来了，快，叫姐姐看看手心。” </p>

正说着话便扯过了我的手，打算给我上药。 </p>

“咦，倒是无碍？”阿秋抬眼看着我，一双不大的新月眼带着关切。 </p>

我一出溜便躺到冬休腿上，这早春没什么好吃的水果，拿了一颗腌青梅在口中嚼着，咔呲咔呲说着：“好不容易才得了赦的。” </p>

冬休拿着冰帕子给我捂着手呼呼。 </p>

“谢谢姐姐方才为我求情。” </p>

阿秋笑道：“是姐姐应该的。原是姑姑疼惜妹妹，若罚别人，断无中途免了的道理。” </p>

我眨着眼睛嘟着嘴说道：“别人竟不知。但觉得定是没怎么罚过姐姐的，尺子崭新的一样。要不然，这么几年，早该想办法将它藏起来了。” </p>

阿秋捂嘴笑：“藏尺子？这便只有妹妹才能想起来了。”然后她话音一转，“承蒙姑姑看得上我，才把我留在身边，自然是不能给姑姑添乱添堵。五年来，挨训不少，若说挨打，仅有两次吧。” </p>

然后她又像教育我般说道：“以后我也得多提醒监督着妹妹，少惹姑姑生气。妹妹早些睡吧，明天还有早课呢。我回了。” </p>

她轻轻关上门，刚到院子里，便听到她连连唤着宫女芸豆，祥顺，给姑姑准备的洗澡水如何了，浆洗的衣服如何了，连番的查问。 </p>

刚刚对她生起的一些感谢开始飘走，如今这院子里她便是二当家了…… </p>

转天起来上了一天的书堂，学了研墨，开笔、掭笔、洗笔、护笔。 </p>

瞄了黄宝儿她们几眼，双手掌肿的跟癞蛤蟆似得，心中还是偷偷一乐。 </p>

但彼此经昨日一役，都消耗了精力，今日里皆文静收敛着。其余旁人，也被杀鸡儆猴了一场，今日里课前也无人敢交头接耳，扎堆结党了。 </p>

下午散了课，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会儿。我和林燕子便自然而然的汇在了一起，结伴走着。 </p>

她摘了一枚柳叶放在唇上，吹着哨子。我听了会儿，竟然还能成调儿。 </p>

这柳叶哨声极其清幽，竟还有些西域之感。 </p>

“哇～，倒是有趣，我也试试。” </p>

我也摘了一片，学着她将柳叶折起，一吹，浑然只有空气擦过的声音。 </p>

“啊哟，怎么这么难。” </p>

林燕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我，竟然吹出了一片蟋蟀叫声。 </p>

此处必须有掌声。 </p>

她把树叶拿开，对我说道：“你选的叶片就不对，要新鲜完好的，肉不能太厚。” </p>

她抬眼在柳下一望，极快的选了一片给我，“喏，这样的。” </p>

你把嘴唇润润，双手拿着叶子两边，吹的时候，双唇不可碰到叶片上去，悬空着，掌着远近。吹的气儿还得匀速，太猛叶子就倒，太轻了叶子不震动。” </p>

按照她说的方法一试，嘿！果然能出声儿。 </p>

正玩的起劲儿，突闻身后脚步声哒哒哒哒，像几匹撒欢的小马。 </p>

转身一看，一个未满十岁的姑娘正疯跑过来，一手拿着一支大号的火折子，一手吊着一尾大红鲤鱼。 </p>

后面几个宦官宫女正追赶着她：“停下！小祖宗快停下！” </p>

一对上眼神儿，便知是熟人。 </p>

“大公主？” </p>

她拽着我的衣裙，笑盈盈的说道：“原来是小坏蛋姐姐，快挡着我。” </p>

嘿—— </p>

然后在我和林燕子的身前身后蹿着，跟追上来的人躲猫猫。 </p>

那宦官急的一脸通红：“我说公主奶奶，您把这锦鲤赐还给小的行吗？这佛光寺放生池里头的灵物，可是不能宰的呀。是淑妃娘娘为您祈生辰平安特意放生的，您这……” </p>

大公主掂着那鱼钩晃着，锦鲤的鱼唇往下溢着血，“嘿，就不给你。我还要烤了吃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