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步入殿中,里头已有数十号人列班左右。圣人和陈宫正高坐于上,淑妃不在场,姑姑位列右一,我于右二的位置坐下。 </p>
目光相对时,只觉她眸深似海,面目难测。 </p>
张才人从对面洒过来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灼烧。 </p>
我闷下头,眼观鼻子鼻观心,在脑中预演着接下来会展开的对话。 </p>
呼呼啦啦,铁链叮当,手脚已加重铐的胡嬷嬷被人驾到了大堂正当中,然她的神色尚可,没有较浓的情绪。 </p>
卒吏宦官手施一礼:“禀圣人,嫌犯已带到。” </p>
皇上点头,揉着太阳穴对杨宫正抬抬手:“你来。” </p>
候等旨意的杨宫正称是,然后转身正色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p>
胡嬷嬷耷拉着眼皮:“老奴是御马苑驯马倌胡琴。” </p>
杨宫正审问道:“你既是胡琴,缘何与谋逆女相白宪昭容貌一致,年龄一致?” </p>
胡嬷嬷答:“回大人的话,老奴前些日子来宫中伺候御用浴汤,任务完毕之时,乍生了怪病,头面肿胀足足一旬,而后,就变为了这副模样。内侍省一并负责此差事的几位公公,可以为老奴作证。” </p>
“传!” </p>
然后,几个宦官从人群之后出列,跪倒在地,然而所述证词却与当时真相有所出入。只说道:“这胡嬷嬷当时差使完毕,便自称身体不适,只求速速离宫。至于其头面是否肿胀,因她以布遮脸,奴才们并不知情。” </p>
我愕然,他们这明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还是他们告诉我胡嬷嬷肿成了牛头马面! </p>
胡嬷嬷见场面不对,开始急了:“大人,宫正大人,老奴病中的模样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怎么能装没看见呐!” </p>
杨公正一拍案:“住嘴!本官还没有问话于你!” </p>
这时,有几个羽林卫从外面小跑而入,匆忙行礼并喘着粗气:“禀圣人,宫正大人,属下们在太仆寺胡嬷嬷曾住过的寝所里,搜出了这个东西!” </p>
他们从匣子里拿出一物,我定睛一看,竟是人皮面具! </p>
全场哗然。 </p>
杨宫正一脸严肃:“竟有此物!” </p>
继而看向一众:“哪个会使用此物,给她戴上看看!” </p>
更没想到的是,林燕子居然也在场,她走上前来,毛遂自荐道:“宫正大人,奴婢原先在杂耍班子呆过几日,明白这人皮面具的戴法。” </p>
杨宫正满意的点点头:“好,你尽管试来。” </p>
“奴婢遵命。” </p>
林燕子讨来几样工具,包含的有全套的戏妆、女妆用具,还有面粉,蜂蜡,大小不一的毛刷,等等。 </p>
然后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就押着胡嬷嬷,扳好她的头,强行将她固定妥当。 </p>
林燕子叫人用黑布将化妆场景围起,并解释道:“各位只需观看成果便好,若看了过程,则前后对比就不明显了。 </p>
然后她钻进黑布,上下其手。通过影子可以看出她已在胡嬷嬷的脸上大刀阔斧,一通摆弄。 </p>
等待的时候全场死寂,我甚至呼吸都不敢放松。偷偷看了几眼姑姑,她一直面如止水,静坐着。 </p>
没有太久,大概只有一刻钟,林燕子从黑布里出来:“已完毕。” </p>
皇上郑重点头:“开!” </p>
然后黑幕落下,像是东沉的黑夜,那“粉墨登场”的胡嬷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换了个样子! </p>
我樱口圆张,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p>
一样!和她从前的容貌一模一样! </p>
张才人已经顶不住这变化蓦地起身,近前两步细瞧,满眼不可思议,指着胡嬷嬷的脸,颤颤发抖着。 </p>
皇上的眼珠子也猛地要瞪出来,但他长出一口气,嘬了嘬唇角,又落回了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里去了。 </p>
杨宫正冷哼,目光锋利:“胡琴,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辩?” </p>
胡嬷嬷几乎要把地砖磕烂:“冤枉啊!老奴冤枉!这啥子人皮面具根本就是老奴的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p>
杨宫正转头请示皇上:“圣人,您看,此人自辩之言无力,如今种种证据皆已明确。” </p>
皇上略做思忖,看向了我。 </p>
我顿时心鼓咚咚。 </p>
“凡尚书,你是如何认出胡琴即是白宪昭的?” </p>
此情此景,我不得不昧下许多:“回禀圣人,臣以前得他人赠送一本画册,上竟有罪人白宪昭之相,便无意记了下来。臣前日在马场所言,言下之意仅是好奇为何这世间有如此相像之人,不成想会牵扯如此之多。” </p>
杨宫正哈哈一笑,抢先说道:“这凡尚书年纪尚小,三十多年前的人事她最多略有耳闻。幼稚之言,层层传开,倒是歪打正着,重揭了这旧案。” </p>
圣人点头。 </p>
而后抬头宣布:“今日之事,再涉太祖六年女相谋逆大案,现将案犯移交大理寺。并将当年此案主审主理官员,逐个排查审核,一并发还,三司会审!” </p>
所有人起身行礼:“是,陛下圣明。” </p>
“散了吧。” </p>
皇上的片刻英气极快卸下,留给诸人的背影,混杂了沉重与淡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