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寒食鸟,顶着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在白茫茫的天边出现。它是一只小妖,虽然它连人族中的炼气修士都打不过,不过它的确是一只妖。
它的故土在北方,那是一个距离中域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其实也不知道它的故土到底叫什么名字,它只知道,那里很冷,也有同这里一样的雪。
不过那些将皮肤裸露在外,只有头上才生着毛发,并且身上穿着被称之为“衣服”的生灵——人,好像叫那片土地为“北境”。
四年前,它从那片土地上一棵参天巨树的一段枝桠起飞。四年对于许多生灵来说都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于它这种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灵来说,却是已经足够长久。
寻常的寒食鸟,一般可以活四十年到五十年左右。按照人族的纪年法来计算的话,它的年龄已经有二十多岁了。
二十岁,对于人族来说,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只是正值青年。可是对于这只寒食鸟来说,却已经是它的半生。
四年足够久,久到足够它忘却过往的一切。它并没有那些被称之为“人”的生机聪明,也不能像“人”那样,将所有的事情都铭记于心。
哪怕它已经是妖,却也是天地间最渺小的存在。不过它虽然已经将过往的一切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这模模糊糊的一生。
但是它却一直记得,自己的记忆中出现过一个生灵的影子。那生灵遍体生着一片片深蓝的鳞片,头生双角,那角生的遒劲有力,仿佛可以刺破天穹。
它的腹部就如同传说中的蜃一样,只不过生着五爪……那寒食鸟只记得,自己是在一片云雾缭绕间见到的那生灵。或许是那生灵过于不凡,所以它至今都未曾能够将它忘记。
不过最奇异的是,它将那生灵的样子铭记,它也记得,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好像也是因为那生灵。
四年前的那一天,它记得自己只是如同往常一样,驻足在树枝之上沐浴着幽深林宇中难得的阳光。它本来是在梳理自己的羽毛,但是在那棵树的下方,有着一条缓缓流动的冰河。
而那生灵正是它亲眼从那冰河中发现,只不过初见第一眼时,那生灵是一个雌性人族。当时它只是感到奇怪,但是紧接着,等那女子用手搜了揉眼睛让整片森林结冰的时候,它便飞走了。
它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那女子。只不过也并非是人家主动让它来的。它记得那一天整片森林都结冰了,绝大多数生存在那森林中的生灵都因此而化作冰雕。
也不知是怎地,总之它应该很幸运吧,因为它没有因为被冰封而丧命。不过在那个时候,也有一股寒流,轻而易举地突破它那羸弱身躯的阻隔,进入到它的身躯之中。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它觉得自己变了。它觉得自己变得强大,因为自那以后它居然可以轻易地凭借自己的翅膀突破所有山岳与狂风的阻碍去飞翔。
它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是那股寒流在支撑着它,赋予它力量。只是它虽然获得了远超同伴的力量,却不再具备自由飞翔的资格。
它感觉到自己那颗模糊的心被束缚了。因为它时常可以在休息的空档看到那尊蓝色的生灵,也就是那个人族女子。那样的一幅画面仿佛就是她的化身,也是这力量的源泉。
也正是这样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时时刻刻地驱使着它,指引着它,让它朝着不知名的远方飞去。然而这一刻的它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四年,它只知道,终点就在眼前。
它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但是在它那小到可怜的脑海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着它说:“快了、快了、快了……就快到了。”
“咚——”
初晨的阳光中还是有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缓缓地飘落,而在银装素裹的莫甘城中,则是有一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寒食鸟,陨命在一座楼阁亭台的木窗之上。
一直到临死前,其实这只鸟都很疑惑,自己飞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惜它的智慧以及记忆力都太弱了,它不可能明白,一路之上驱使着它来到这里的,只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思念。
寒食鸟是北境独有的生灵,它们通常都很弱小,但是它们也是五脏俱全的存在,是适合生存在冰天雪地之中的生灵,就好像是造物主的杰作一样。
它们拥有着小巧或者庞大的身躯,也拥有着足够朴实也足够艳丽的外貌。环境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决定了它们的一切,因为生灵都有进化的潜力。
只是它们无论怎么变,它们的血液都是淡蓝色的。那蓝色淡薄,却也足够纯粹,不过却没有人去在乎,因为这世间美丽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
诚然寒食鸟的血液看起来也不错,但是人们就是不会去在意。就像是此刻,这只鸟明明已经死了,连身体都在逐渐变得僵硬。
但是在那温暖的房间里,就是不会出现一道人影,去处理它遗留的尸体。只是它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为什么这窗户明明是打开的,它却要一头撞死在空气中。
只是它又怎么可能明白,阻拦它的不是空气,而是一道设在房间之中的恐怖禁制。那禁制也正是为了让禁制之内与禁制之外完全相隔,做到与世隔绝。
而驱使着它来到这里的也不是它那浑浑噩噩的意识,而是一个至强的生灵思念他人时所产生的波动。
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只寒食鸟的尸体便已经变得坚硬无比了。而它的血液也在禁制构成的障璧之上流淌而下,缓缓地滴落在地面之上,再逐渐干涸。
四年以来,它度过了无数个日夜。除了必要的休息以外,它几乎是在昼夜不停地飞行,一路之上,它以自己渺小的身躯跨越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也跨越了无垠浩瀚的汪洋。
它曾无数次穿越狂风,顶着骤雨,扛着雷霆……它只是顺应着心中画面的指引,它要来到一处地方,而那个地方,有它最迫切需要的气机。
它曾见证过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多个子夜,也曾见证过一千四百六十多个黎明。黑暗曾将它包围环绕,光明也曾将它容纳,然而无论如何,它都未曾在路上有过过多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