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跑了一个萧凡而已，何必如此灰心丧气？大业之期终究应该放眼全局，决胜战场，一城一地之失，实在不该如此在意。</p>
“本王有先生襄助，实是上天注定本王必取朱允炆小儿而代之！”朱棣很快改了口，同样是宿命论，这回却是乐观积极了很多。</p>
道衍微微一笑，他对朱棣左右摇摆的宿命论感到很满意。世人所谓宿命，实则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和催眠而已，熟读佛经的道衍对这个已经看得很透彻了。</p>
“萧凡跑便跑了，这次算他命大，下次战场相遇，王爷万钧压顶，横扫千军，萧凡纵再有小聪明，难道算计得了王爷十万雄兵？王爷下一步该做的，便是加快速度囤积粮草，艹练军士，联合诸王，更重要的是，将朵颜三卫牢牢握在手里，以供王爷驱使，如此，大事可定矣！”</p>
出了偏殿，深夜的寒风令道衍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p>
浩瀚夜空，无极无尽，神秘莫测，一如现在难辨的局势。</p>
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吗？能走多远？他所追随的明主能否登上九五之位？他的毕生抱负能不能实现？</p>
太多疑惑萦绕在道衍心间，虽落发为释道弟子，然而他也只是个凡人，他渐渐感到了心力交瘁。</p>
春来秋去，几番寒暑，不知不觉，从洪武十八年初识燕王，到如今已整整十三个年头，这些年道衍为朱棣出谋划策，治军管民，辅佐尽以全力，好不容易盼到先帝驾崩，王爷可以大展抱负，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好象突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老了。</p>
道衍确实老了。</p>
他生于前元至元十五年，比朱元璋只小七岁，今年已是六十四岁了。</p>
六十四岁，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花甲之年，而他道衍，却仍在为自己和明主的抱负奔波劳累，这两年来，由于萧凡的出现，他和朱棣屡遭打击，备受耻辱，常常被萧凡算计得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p>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p>
六十四岁的道衍却仿佛忽略了这句话，他到现在还不知天命，或者说，他不愿顺天命。</p>
他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这是他所有抱负的源动力。</p>
谁都希望青史留名，和尚也不例外，他自有他的雄心壮志。</p>
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p>
然而，壮志未酬身已老，他的人生还有几年可等？大业何时可竞？</p>
一股悲哀的情绪霎时蔓延道衍的全身，他抬头仰望夜空浩瀚苍穹，悲凉的长叹口气，迎着深夜的寒风，他拉紧了衣襟，将头缩在衣领里，往住所走去，漆黑的夜幕下，一道苍老佝偻的身躯缓缓走在王府花园内，那么的孤独，疲惫。</p>
忽然，道衍脑海中感到一阵触电般的刺痛，有警兆！</p>
敏感的道衍飞快抬头，朝头顶一棵古槐望去。</p>
一望之下，道衍骇然失色，只见一名白须白眉的老人正倒飞而下，双掌齐出朝他头顶拍落，寂然无声中杀招凌厉，无可抵挡。</p>
一夜的歇息，萧凡从大名府启程了，家中的娇妻翘首以盼，归心似箭，他不想有片刻耽误，大名府知府率衙门大小官员相送，武定侯郭英亦在其列。</p>
官道上钦差仪仗旌旗蔽曰，将士衣甲鲜亮，萧凡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立于官道正中，与大名知府和众官员辞别。</p>
繁琐的客套之后，萧凡走到面色肃然的郭英身前，含笑道：“下官能从北平安然脱险，全仰仗郭侯爷率部相救，此番大恩，萧某绝不敢忘，来曰必有一报。”</p>
郭英是个不苟言笑之人，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捋着白须道：“钦差大人客气了，老郭是个粗人，不懂官场这些弯弯绕儿，听说钦差大人只率三千亲军深入草原，把鞑子大营闹得鸡飞狗跳，将鞑子大军引入燕王杀阵，为此次歼灭鞑子立下首功，老郭生平佩服有本事的人，为钦差护驾也是老郭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大恩，钦差大人莫客气了。”</p>
萧凡想了想，低声道：“郭侯爷的八万兵马还是驻扎在大名府外吧，下官回京之后，当请奏天子，调兵的行文兵部很快会下发到你手中，郭侯爷，你是护卫京师的第一道屏障，又是北进的第一批先锋，进可攻，退可守，位置重要，责任重大，万万不可有失！”</p>
郭英目光一阵闪动。</p>
二人交谈虽一字未提燕王，然而一切不言中，心照不宣而已。</p>
郭英抱拳正色道：“郭某深沐皇恩浩荡，自当慷慨报国，郭某和麾下兵马只听天子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钦差大人放心便是。”</p>
萧凡哈哈一笑，与郭英拱手作别，然后转过身，大声道：“启程回京！”</p>
仪仗启行，在官道上一字排开，曹毅骑着马紧随萧凡的车驾，张红桥已被萧凡安排到马车上躺好，太虚则拎着一坛老酒和一只油纸包着的肥蹄膀上了另一辆马车。</p>
直到仪仗缓缓启行远去，正与大名府官员聊着孔孟先贤的方孝孺这才惊觉，忙不迭的追在后面大喊道：“等等老夫！我还没上呢……”</p>
仪仗早已远去，方孝孺气急败坏，拦了一辆马车便朝萧凡追去。</p>
“萧凡你什么意思？走也不叫我，你让老夫怎么回京……”</p>
……………………仪仗队伍里，萧凡掀开马车的帘子，问紧随其旁的曹毅：“咱们人都跟上了吧？”</p>
曹毅想了想：“红桥姑娘在你后面的马车，你师父上了另一辆马车，三丰老神仙未归，……大家应该都在队伍里了吧。”</p>
萧凡皱着眉沉吟道：“是吗？我怎么老觉得少了谁似的……”</p>
曹毅也皱着眉：“是啊，我也觉得好象少了谁……”</p>
想了一会儿，萧凡笑道：“肯定是少了师伯，不管他，他办完事自会与咱们会合的……”</p>
曹毅释然笑道：“肯定是少了他，哎，难怪老觉得这么不自在……”</p>
二人完全忘记有位可怜的超级大近视正气急败坏的追赶着仪仗队伍……没过多久，方孝孺拦下的马车终于追上了萧凡的车辇。</p>
“停！就到这儿！马上停下！”方孝孺站在马车车辕上用力拍着车夫的肩。</p>
车夫一阵龇牙咧嘴，急忙狠狠一拉缰绳，马车顿时纹丝不动。</p>
巨大的惯姓让方孝孺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飞了出去。</p>
啪！</p>
方孝孺的身躯不偏不倚的摔在萧凡的车辕上。</p>
萧凡大惊：“护驾！”</p>
队伍立马乱了，围侍在车驾旁边的侍卫毫不犹豫的举刀向面朝黄土的方孝孺劈了下去。</p>
“慢着！”萧凡眼疾手快制止了侍卫，他觉得这人的衣服有点眼熟。</p>
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萧凡又低头看着哀哀呻吟不已的方孝孺。</p>
“折翼的天使？”</p>
“不是啊，老夫只是……平凡人而已。”方孝孺呻吟道。</p>
笨拙的转过身，摔得七荤八素的方孝孺躺在车辕上仰天翻着白眼儿。</p>
“方大人……你为何从天而降？”萧凡大惊道。</p>
方孝孺没搭理他，有气无力的哼哼道：“这里……是哪里？”</p>
萧凡再次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英俊的面孔狠狠抽搐几下。</p>
“……地球。”</p>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