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不明白阮久为什么会这样, 气恼又害羞,无奈又可怜,还有点不知所措、慌里慌张的。
“你不许看我”阮久伸出手, 似乎是要挡住他的眼睛, 后来发现自己的手不够长,够不到他, 就反手用胳膊把自己的脸给挡住了,“你出去。”
赫连诛从没见过阮久这副模样,一只软啾啾使劲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稻草窝里,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
他只知道昨天晚上,阮久好像睡得不稳, 哼哼唧唧的,总是在乱动。但他明明很有耐心地拍拍阮久的背, 把他重新哄睡着了啊。
世界未解之谜, 阮久到底为什么生气
赫连诛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下:“那我先出去了, 你自己可以”
“我自己可以。”阮久还是捂着脸不肯看他,为了快点把他给哄出去, 不知不觉带了点撒娇的语气, “你先出去嘛,求你了”
他这样说话, 赫连诛就顶不住了, 他转身要走,最后忍不住回头多说了一句:“那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再就喊我。”
阮久使劲点头:“知道了。”
赫连诛拉开木门,门关上的瞬间, 他听见阮久闷闷的、带着一点祈求的声音:“不许告诉别人。”
“好。”赫连诛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阮久为什么这样, 但他很喜欢这样的阮久, 喜欢阮久这样跟他说话。
可爱极了
赫连诛怀着愉悦的心情,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想着阮久今天早晨应该不想出房门,所以要把早饭端到房里去给他吃。
房里,阮久抱着被子,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最后他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短时间内没有人会进来之后,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跑下床,看也不看,就随便拿了两件干净衣服,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钻进被子里。
跑得太急,还差点被地上的鞋子绊倒。
像极了刚刚做完坏事的小坏蛋。
拱起来的被窝窸窸窣窣地动了一阵,然后被阮久从里边掀开一角,一件穿过的中衣从里面飞了出来,飞进水盆里。
昨晚他出了一身的汗,被闷的,被臊的,总之他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也不怎么干净。
他重新盖好被子,仍旧是不留一点缝隙。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被子再次被掀开,一条雪白的中裤又从里面飞了出来。
阮久掀开被子,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被子太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把他的脸都憋红了,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可不太好。
然而这才是第一步。
阮久看着木盆里的脏衣裳,又犯了难。
十八没跟着来,格图鲁不行,乌兰也不行。
乌兰肯定会笑着说“王后长大了”,然后帮他保守秘密,一边帮他洗衣服,还一边安慰他。乌兰一向很温柔,很善解人意。
但是阮久不需要安慰
他只想自己一个人保守秘密,保守到死。
幸亏这时候不在家里,阮久乱七八糟地想着,要是在家里,这件事情肯定一早就被娘亲宣传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说不准,中午娘亲还会给他做一顿好的,要给他补一补。
直到第二天,他娘就能拿着他的庚帖,把永安上下所有能求姻缘的寺庙道观都逛一遍。
但是现在
阮久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思量来,思量去,还是得自己来。
他一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阮久只能自己下了床,蹲在木盆前,把中衣中裤全都浸到水里,用手搓搓。
他生平第一次,一个人躲在房里,偷洗衣服。
他蹲了一会儿,觉得脚麻,就把衣裳从盆里捞起来,站着搓一会儿。
站累了,又找了把椅子来坐,坐着搓。
坐累了,又重新蹲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阮久觉得搓得差不多了,水也有些凉了,他忽然又想起,还有一个东西。
他放下衣服,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被褥。
得亏昨天在驿馆下榻的时候,乌兰嫌弃这个驿馆破旧,怕不干净,给阮久铺的是他们自己带的被褥。
他又怕被褥在路上也有些脏了,就在被褥上,又铺了一层干净的被单。
当时阮久觉得他未免太小心了些。
现在阮久对他万分感激,感动得都要流眼泪了。
因为铺了一层被单,就意味着阮久只需要洗被单。
阮久把几床厚重的被子毯子搬开,把铺在最底下的被单抽出来,一起丢进盆里。
他再一次在木盆前面蹲下,开始搓洗被单。
正当他搓得起劲时,他身后的房门忽然嘎吱一声响,阮久吓了一跳是真的从地上跳起来了。
他还拽着被单一角,跳起来的时候把沾了水的被单拽出来,洒了一地的水滴。
阮久回头,见是赫连诛,才松了口气:“你干嘛”
赫连诛端着早饭进来,见他这样紧张,赶忙把门带上。
“怎么了还没弄好”他不自觉压低声音,因为要替阮久保守秘密。
“嗯”阮久烦躁地“啧”了一声,一甩手把被单丢回去。
“先吃早饭吧。”赫连诛把托盘放到桌上,“你怎么穿这么少就下床了鏖兀的冬天很冷的。”
“不冷。”阮久甩了甩手,他搓衣服都搓热了。
赫连诛从行李里翻出一件厚披风,把阮久给裹起来:“吃饭。”
阮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桌前坐下,两只手缩在披风里,摸索了两下,不知道该从哪里探出去。
赫连诛自觉端起碗,舀了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
阮久凑过去抿了一口,很快就缩回去了:“哎哟,烫”
阮久接过碗勺:“我自己来。”
他用瓷勺搅弄着白粥,热气扑在他面上,将他的脸罩住,薄纱似的,朦朦胧胧的。
大约是因为被烫了一下,更显得他唇红,唇红又更显得面白。不过他方才搓了好一会儿的衣裳,大约是累的,两颊又泛着微红。
阮久搅了好一会儿白粥,才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敢伸出舌尖,轻轻地碰一下。
又是白的与红的。
赫连诛看着他,总觉得过了一晚上,阮久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是还没等赫连诛看清楚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阮久就不高兴了。
“看什么看”阮久捂住他的眼睛,“你去找格图鲁他们陪你玩,我现在没空。”
赫连诛问:“还要洗衣服吗”
“”阮久抬起头,又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嗯,怎样”
“我帮你洗吧。”赫连诛指了指他的手指,“你的手都皱了。”
“不不行。”阮久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自己洗,你帮我换一盆水。”
“好吧。”
赫连诛端着水盆出去,不多时,又端着回来了。他端的是热水。
正巧这时阮久也吃完早饭了,把洗了一半的被单丢进去,继续搓搓。
赫连诛蹲在他身边,帮他一起搓,又问:“洗好了之后,要晾在哪里也不能被别人看见吗”
阮久点头:“那当然了。”
“那要晾在哪里”
“晾在外面啊,就在窗户外面吧。”
“会结冰的。”赫连诛正经道,“外面还在下雪,湿衣服一拿出去就会结冰的。”
“啊”阮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又没在冬天晾过衣服。
赫连诛见他不相信,便拉着他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户,用茶杯装了一杯热水,往空中一撒。
在落地之前,水滴就结成了冰。
阮久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赫连诛道:“只能拿到楼下火炉去烤。”
“可是会被别人看到的。”阮久迟疑道,他自己洗衣服本来就不正常,还是在这么冷的天,要是旁人看见了,肯定会问他。
他可一点也不想回答。
阮久摸了摸鼻尖:“我可以用王后的身份命令他们,今天下午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一个时辰、不许出来吗”
赫连诛点头:“你是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阮久下定决心。
这天上午,他和赫连诛两个人,在房里把衣裳被单都洗干净、拧干水,先放在木盆里,就到了午饭时候。
午饭是和两位“后妃”一起吃的。
阮久心里藏着事儿,恹恹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看起来食欲不振。
乌兰还以为他是嫌弃这里的菜难吃,便道:“王后多少吃一些,等雪停了,我们就能回去了,等回去了,我再给王后做梁国菜吃。”
阮久用筷子戳了戳碗底,抬起头:“乌兰,你去传我的命令,吃完饭,驿馆里所有的人都待在房间里、不准出房门,等我说可以出来了,才能出来。”
乌兰疑惑:“为什么”
阮久道:“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命令。”
“那我呢我也一样”
“嗯,你和格图鲁都一样。”
乌兰最后笑了一下,也不再追问:“那好吧,我这就去传王后的命令。”
“嗯。”
午后的驿馆静悄悄。
阮久抱着木盆,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遵照王后的命令,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没有出门。
阮久抱着木盆,踮着脚,轻轻地跑下楼。
赫连诛就在大厅里,坐在正中的火炉前,正往里面丢柴,火焰温暖,火光明亮。
一口气跑到大厅,阮久才松了口气。
“来吧。”他先拿起中衣,“先烘这个。”
赫连诛在炉子上支起两根竹竿,把阮久的衣裳挂在上面。
阮久伸手试了试温度,觉得还行,接下来只要等着衣裳干就行了。
两个人也坐在火炉前烤火。
阮久洗了一上午的衣服,手都有些泡皱了。他吸了吸鼻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些冷。
赫连诛握住他的手,帮他哈一哈。
阮久看着自己的衣裳在竹竿上微微晃动,心情奇妙。
他怜爱地摸了摸赫连诛的脑袋,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这时再看赫连诛,就像看着小孩子一样。当然这也是他自己以为。
赫连诛不解,看向他。
阮久温声哄骗:“喊声哥哥来听听。”
对小孩子嘛,他肯定是十分耐心的。
赫连诛抿嘴:“我不。”
“快点。”
“不要”
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快点嘛,你就喊一声,就一声,让我感受一下。”
赫连诛被他磨得没办法,扭过头不看他,声音小得听不见:“哥。”
“两个字。”
赫连诛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怨气:“哥哥。”
阮久高兴得要飞上天。
原来被人喊“哥哥”的感觉这么好,早知道他早早地就让赫连诛这样喊他了。
两个人再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顺便把衣服翻了个面。
吃饱之后的困意袭来,阮久道:“我睡一会儿,等烤好了再叫我。”
“好。”赫连诛一边往炉子里添柴,一边应了一声。
他帮阮久把披风上的帽子盖好,又帮他拢了拢衣裳。
阮久抱着腿,靠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呼吸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