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最后在大巫府上找到了阮久,或者说是在大巫府上的帐篷里找到了阮久。
赫连诛在大巫的牌位前站定,弯腰行了大礼。
阮久跪在一边,时不时抹抹眼睛。
他这几天,除了在人前,私底下的时候,总是在哭。
他才十八岁,又不想赫连诛那样,小的时候命途多舛。他家庭和睦,朋友环绕,经历过的最大的生离死别,就是十五岁那年,兄长差点战死,但最后也是有惊无险。
这是他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还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他好久都没缓过神来,每天早晨醒来,都会有一阵子的恍惚,甚至会让乌兰帮他备马,因为今天要去大巫府上学卜卦。
等他回过神来,他才想起来,原来大巫已经不在了。
他一个人又要抱着被子哭一阵。
原本赫连诛想见他的欣喜,因为看见他哭的这样厉害,全都变成了心疼。
他扶住阮久的肩,低声道:“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阮久喉头哽塞,张了张口,也说不出完整话来,眼泪成串地往下落,一刻也不曾停歇:“赫连诛,大巫都怪我”
赫连诛把他揽进怀里:“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怪我。”
阮久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都怪我,我早就知道大巫被发现了,就一个晚上我应该注意到的,但是我没有我没有要是那天晚上我也在,大巫肯定就不会出事的,肯定就不会的”
他的眼泪打湿赫连诛胸前一片衣襟。
赫连诛回来之前,他也为大巫哭,只是哭起来的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因为他还是新任大巫,还是王后,他要是哭得这样没有章法,他害怕别人都不会怕他,他害怕身边的人也会像大巫一样,再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而出事。
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所以他很努力地保持着凶狠的模样。
现在赫连诛回来了,终于有人帮他分担了,他才终于保持不住了。
他自责极了。
赫连诛抱着他,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这是阮久头一次哭得这样痛快,因为喘不上气,脸都是红的。
“走。”赫连诛已经比他高许多了,握着他的肩,把他从地上带起来,“我帮大巫报仇了,赫连苏尔被我捉回来了。走,我带你去看。”
“我在路上遇见他了,他带了几万精兵围杀我,我和帕勒将军,还有你派来的米饭和馒头被围在山上”
听他这样说,阮久不由得就紧张起来:“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赫连诛温声细语地哄他:“多亏了你给格图鲁的那个假的襁褓,做得太像真的了,又是用太后宫里的布料做的,赫连苏尔根本没有怀疑。他怕格图鲁伤了孩子,我就那样大摇大摆地从包围里走出来了。”
阮久十分吃惊:“啊”
“嗯,就那么简单。但是赫连苏尔担心他的孩子,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我就让帕勒老将军带着人进了鬼谷。”
“你还记得鬼谷吗就是两年前,帕勒老将军追击赫连诚余党,曾经被埋伏的那个山谷。当时我和帕勒老将军一点都不了解鬼谷的地形,我不得已把刚到手的兵符给了他,让他去救老将军。”
“又是这个地方,这回我和帕勒老将军都很熟悉那个地方了,比赫连苏尔还熟悉。我们就引他进去了。”
“这次被埋伏的人是他,他被我生擒了,我把他带回来了。你别难过了,我用他给大巫做祭,让他在大巫灵前磕头赔罪。”
赫连诛原本想把这个人先关几天,等把太后收拾了,再等那个孩子找到了,再把他们一家三口关在一起。
但是现在阮久不高兴了,还是现在就押出来吧。
很快的,万安宫里也收到了消息。
“娘娘,王爷王爷被大王的人吊在横梁上,抬进城来了”
太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回桌上的茶盏真的被她拂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那是他的亲叔叔”太后断没有想到摄政王会输得这样惨,也更没有想到赫连诛会这么狠。
辈分分明,长幼有序,是被天神阿苏陆固定下来的规矩。
在鏖兀,弑杀长辈可算是大罪。会被万人唾骂,会被发落地狱的。
就算是同辈,只要年岁大些,就是压死一级的辈分。
所以两年前在城门前诛杀赫连诚,先是摄政王射了一箭,赫连诛才敢射箭。
如今他怎么敢
“摆驾,摆驾”
太后连外裳都来不及披,就跌跌撞撞地跑出殿门。
她站到宫墙城楼上时,正好看见赫连苏尔被吊着双手,悬在一根横木上,被囚车送进来的场景。
而赫连诛也带着阮久站在城楼上,专心地瞧着被送进来的反贼,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太后。
太后怒急攻心,简直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敢这样折辱他”
“母亲,是他先要杀我的,我只是反击,侥幸反击成功了。”赫连诛抱着手,仍旧不看她,“母亲不问我有没有受伤,怎么反倒这样质问我”
“你他是你的长辈,赫连家的规矩你不能天神阿苏陆定下的规矩”
“我用的是赫连家教训逆子逆臣的刀法,不受辈分约束。况且如今我为君,他为臣,我处置反贼,母亲还有什么意见”
赫连诛拨了拨背上还没有卸下来的重刀。
这就是他北上去向帕勒老将军学的刀法,他不想授人话柄,更不想因为这种规矩,牵连阮久下地狱。
麻烦虽麻烦,但还是很好用的。
武力和道理的制高点,他全部都有了。
赫连诛低头,捏了捏阮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