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不再管他,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阮久。
而后暗卫又呈上来一个染了血的包裹,里面是几本书。
“那时候在溪原城,大王下令,将溪原城上下都围起来。一个小队正巧遇见了柳公子,僵持之际,一个新来的士兵一时失手,误发了箭,把柳公子误杀了。”
“那个小队害怕被怪罪,于是把尸首拖走,草草掩埋,隐瞒事实。前几日他们喝了点酒,才把事情说了出来。那几个人已经按照军纪处置了,这是柳公子留下来的行李。”
赫连诛捏着包裹一角,掀开看了一眼。
书卷上也都是血迹,那暗卫道:“据说柳公子临死前,有一句话留给王后,臣等不知道该不该禀报王后,所以先来请示大王。”
赫连诛不悦皱眉:“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王后有朝一日回国省亲,求王后一定不要跟他母亲说,他是这样死的,只须跟她说,自己是病死的,就好了。”
赫连诛沉默,那暗卫不明白他的意思,出声询问:“大王,要告诉王后吗”
赫连诛摇头:“不用,别让他知道柳宣死了。”
“是。”
暗卫领了命要下去,才走到门前,忽然又听见赫连诛道:“慢着。”
赫连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竟道:“告诉他,简单地说两句就行。”
“是。”
暗卫再次领命下去。
他不知道赫连诛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其实赫连诛只是由柳宣想到了自己。
柳宣骗过阮久,他也骗过阮久,阮久每次都很生气。
他不能再骗阮久了,就算真的很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行。
柳宣就是前车之鉴,赫连诛应该学聪明一些。
那暗卫很快就回来复命了。
“王后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和乌兰大人一块儿丢猪骨头玩儿了。”
赫连诛颔首,同样也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皱了皱眉,忽然捕捉到一件令人不悦的事情:“王后和乌兰在一起”
暗卫不解:“大王,乌兰大人不是照顾王后起居的人吗他和王后在一块儿,有什么奇怪的”
上次那件事情,赫连诛应阮久的要求,没怎么为难乌兰,让他下去写了份陈情书,把这些年的事情说清楚了,也就算了。
而且赫连诛亲政之后,直接就把乌兰和格图鲁两个人的后妃名分给拿了,他们两个现在就是普普通通的鏖兀官员。
这样的结果阮久很满意。
但其实,赫连诛心里还是不太高兴,阮久这样护着乌兰,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实在是令人无奈。
赫连诛想了想,道:“这几天让乌兰和格图鲁把手上的事情对调一下。”
“大王的意思是”
“让格图鲁陪着王后,让乌兰去做格图鲁的事情。”
“格图鲁大人做的事情,恐怕”
“恐怕什么乌兰总是做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往后连老婆都娶不到,传我的旨意,说我是为了他好,让他去带带兵。”
“那格图鲁大人”
赫连诛假公济私,却仍旧振振有词:“格图鲁总是打打杀杀的,不会照顾人,以后娶了老婆,也不懂得照顾,老婆迟早要跟人跑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大王英明。”
说起阮久的事情,赫连诛不免还有些孩子气和幼稚的展示欲:“等你娶了老婆,你就知道了。”
暗卫:虽然不太明白,但是觉得大王厉害极了,真不愧是少年老成的鏖兀大王。
于是第二天,乌兰和格图鲁就调换了岗位,乌兰领兵巡逻,格图鲁窝在阮久身边,给王后端茶倒水,照顾王后的饮食起居。
阮久趴在榻上,看着格图鲁捏着手指,穿针引线,觉得乐不可支。
“不对不对,是这样的。”阮久坐起来,从他手里接过针线,搓了两下,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开始穿针。
格图鲁好奇地看着:“王后,我试过了,真的进不去。”
“你别说话。”阮久有些恼了,“你一说话我就对不准了,乌兰每次都弄得很好,肯定是你不会。”
“放屁,这东西就是进不去。”
“好啊你,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阮久把针线塞还给他,“今天之内必须给我弄进去,不然治你的罪。”
赫连诛刚进来的时候,就听见阮久正在发“王后脾气”。
他很满意,王后和后妃就是应该这样相处的。
但是下一刻,阮久就又和格图鲁凑到一块儿去了,因为研究的是针线,凑得还格外地近。
阮久捏着他的手:“不是这样的,你看我,乌兰是这样弄的。”
赫连诛垮起一张大王批脸,上前把阮久给提走。
乌兰和格图鲁都不行,还是得他自己时刻守在阮久身边才行。
不知不觉间,赫连诛亲政已有一年。
这一年来,朝中有庄仙改制,改制的触角深入到鏖兀民间乡野,赫连诛这些年在溪原城的经历有了用处,再加上阮久和亲时带过来的工匠典籍,鏖兀上下焕然一新。
鏖兀与大梁之间,修建了统一规格的官道,再不是前些年杂货郎们用脚走出来的小路。于是无数杂货郎一夜而起,蜂拥而至,竟慢慢地发展成了商会商行。
两国之间,道路一旦通了,阮久便计划着要回梁国一趟了。
他跟赫连诛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赫连诛原本是不愿意让他回去的,他回去一趟肯定要花个大半年,但是想想阮久的性子,又不敢拦着他,怕他一生气,就不回来了。
只能一个人默默地郁闷。
阮久捏捏他的脸:“小猪,你不高兴了”
“没有。”
这时候赫连诛已经十六岁了,比阮久还高半个头。
他原本正和朝臣们议事,阮久来了,他站起来要抱抱阮久,就听见阮久说要回去的事情。
那时候朝臣们还在,阮久就用大巫的身份跟他们说,王后应当回去看看。
朝臣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赫连诛的暗示下退走了。
赫连诛当然不太高兴,但又不能强要阮久留下。
阮久本来就可以离开的。不论是在赫连诛没有亲政的时候,还是在赫连诛重掌大权之后。
他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离开,他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留在这里,陪着赫连诛,最后还做了大巫。
现在他要回去一趟,赫连诛当然没有理由留他。
赫连诛想了许多话挽留他,最后只能说:“那你一定要回来,别去太久,给我写信。”
“知道了,就半年。我马上就束冠了,我也得回家一趟。束冠一辈子只有一次,我要是不回去办,我爹娘、还有我哥会很难过的。”
赫连诛看着他,摸摸他垂下来的乌发,不太能想象出阮久束发的模样。
“这样就很好看。”
“不一样的,束冠之后,就是个男人了。”
“那好吧。”
阮久也给他顺顺毛:“我听说,你们鏖兀是十八岁成年的。我现在去,就能在你成人礼的前半年赶回来。我记得大巫也要出席大王的成年礼,是不是”
赫连诛点头:“嗯,大巫要教大王一些成年的事情。”
阮久蹙眉:“那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
赫连诛小声道:“不是画册来教,是大巫亲自教。”
阮久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我回去问问乌兰,到底有没有这个规矩,这个规矩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你现编的”
“不是,本来就有,王后也要教,反正就是软啾教。”
阮久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赫连诛胡说八道的东西了。
他轻轻拽了一下赫连诛的头发:“让你平时少看点画册了,你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赫连诛不喊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看着阮久。
阮久马上就要回家了,看一眼少一眼,他当然要多看几眼。
赫连诛又问:“不能不回去吗过几年再回去。”
阮久没有回答,当然不能,具体原因,阮久刚才说得很清楚了,他要回去办冠礼。
赫连诛已经知道答案了,想了想,把阮久抱起来,放在桌案上,平视着他,正色道:“我没有看很多画册,你那个箱子里的画册,我只看了一点,你不让我看,我就没怎么看。”
阮久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那我回去之后,允许你看一本。”
赫连诛看着他不说话,阮久又道:“那看两本,不能再多了,再多你又要发烧生病了。”
赫连诛脸一红,只是他小麦色的皮肤,阮久看不太出来,只有他自己觉得面上发热罢了。
赫连诛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窝在他怀里:“可是小猪真的很舍不得软啾走嘛。”
他蹭蹭阮久:“要软啾摸摸。”
阮久摸摸他的脑袋,他却把阮久按倒在书案上,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要软啾摸摸。”
他说完这话,就俯下身去,亲了一下阮久的唇角。
这些年,他亲阮久,从一开始亲的就是脸颊。
现在阮久马上就要走了,赫连诛还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实在是太不应该。所以他打算今晚趁热打铁、全军出击,他准备先亲亲阮久的唇,先进一步。
可惜俯下身去的时候,没对准,错开了,亲到的只是唇角,和脸颊没有什么两样。
赫连诛有些懊恼,按着阮久,准备再来一次。
这回脸红的是阮久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推开赫连诛,撑着手,试图坐起来往后撤,衣袖却带倒了案上堆成一摞的奏章。
哗啦啦散落一地。
赫连诛还以为自己肯定要被骂了,但阮久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眼尾都泛着红。
赫连诛问:“软啾,你哭了吗”
阮久回过神,按了按眼角:“才没有”
然后阮久就知道了,自己说了多么糟糕的一个回答。
因为赫连诛的眼睛,簇的一下就亮起了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