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过后,年味渐淡,百官归朝,商人归市,忙碌的日子一忽儿卷来。
太极殿上,议罢朝事,郑寤生照例去隶属房批折子。目光微斜,瞧见殷澈认认真真守在屋外,低下头笑了。
离回春还早,天气尚冷,虽没有飘雪,寒风却凛冽得紧。殷澈身为侍卫长,除非国君特意吩咐,否则是不用守在殿外的,屋内暖和许多,她庆幸地搓了搓手。
当然,她不知道这规矩是自她当上侍卫长之后才改的。
片刻后,殿外出现一个裹着披风的身影,来人踏入殿内,解下披风,挑花眼微挑,合着一如既往阴柔妖魅的气质。
祭仲礼貌性地冲殷澈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殷澈有些慌乱,终是稳住了,回之以微笑。自除夕夜祭仲与她说过那许多话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了些味道。殷澈喜欢依赖师父,却不知何时与祭仲竟然建立起了类似的关系,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又有些开心,毕竟祭仲是一片好心,一心为她着想。
祭仲推门入内:“宋国派使者来了。”
“然后呢?”郑寤生写着一片竹简,头也不抬。
“声称要带他们的公子回去。”
“打发了不就得了。”
“派人去打发了,被赶回来了。”
“…”郑寤生抬眼,沉默一瞬后,“打回去。”
祭仲抱着胳膊觑着郑寤生不快的脸:“是。”
“打完了怎么弄走清楚吧?这点小事也来问孤,要你们何用。”
祭仲心里琢磨着,郑寤生想说的八成是“要你何用”,转身欲拉开门的手顿住,回头望他一眼:“现在把人赶走容易,想好将来怎么面对宋国君的怒火了?”
“没想好。”
“…”
“要你何用?”
祭仲明智地一脚迈出去,省得看见那张明晃晃的脸就觉得受气。
他理了理衣袖,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去了宋使居住的驿馆。
宋使背着手背对着门口,一听郑国又来人了,以为又是随便派来个不着边际的小人物来打发他的,气呼呼转过身来,余怒未消。
这位身材矮胖的宋使比祭仲矮一个头,他目光上移,看见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不禁愣了神。
少有男子生得如此好看的,郑国国君堪称芝兰玉树,眼前这人也是个中翘楚。
个中翘楚的男子一开口便不客气:“宋使请回吧。宋国公子冯在新政一切安好,不劳费心。”
宋使那点初初见面的好感被磨得渣都不剩:“我宋国公子,身份尊贵,岂能待在你郑国,寄人篱下?”
祭仲皱眉:“宋国公子好吃好住,与我郑国国君交好,怎么能说是寄人篱下呢?”
宋使袖子一甩,鼻孔里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郑国打的什么鬼主意,无非是想以我们宋国公子为质,要挟我们国君罢了……”
“且慢,”祭仲打断他,“这话也是乱说得的?宋使并没有亲眼见到我们软禁公子冯,我郑国也未以公子冯为筹码向宋国开条件,怎么就成了我郑国拿你宋国公子为人质了?”
宋使自知自己口不择言了些,出使前国君宋与夷是让他将公子冯“请”回来。如今他来郑国好几天了,除了第一天远远望见国郑国君一眼,话都没说上,后面便派些官职低微的小官来敷衍他,这才发了脾气。
郑国实在是欺人太甚!总算派了个上大夫来,说话竟比之前几个还无礼!
祭仲观察着他愠怒的神情,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又开口:“不如宋使随我去瞧一瞧公子冯,看看他的近况,想必就放心了。”
什么?
宋使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刚刚说话还疾言厉色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能见到公子冯是好事,若是能劝得他跟自己回去,那是最好的,郑宋双方都不用大动干戈,若是他不愿回去,那便随便找个由头,赖在郑国身上,到时候,宋国便有了出兵的理由。
于是宋使换了副和善的嘴脸:“那便有劳大人带路了。”
话虽如此说,宋使终究不敢放心,不相信祭仲真的会带他去见公子冯,一路上跟得亦步亦趋,小心谨慎,生怕还没给郑国泼脏水,自己先把宋国卷进去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宋国终究是占着理的。一想到这儿,他挺直了肩背。
祭仲将他染色盘似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各路活络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冷笑一声。
郑寤生让把人打回去,他自然是不敢打的,动了手郑国便不占理了,得叫他自个儿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