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来,背后的城门重重合上。
郑寤生亲自领了两千兵马出城。城中满打满算八千兵,他带走了两千,留下六千死守。
出城前,祭仲劝阻他不要意气用事。郑寤生没想意气用事,但是他必须冒这个险,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百姓一个个被杀害,就像待宰的牛羊一般,而他身为国君,却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出来容易,除非他赢,进去几乎就不可能了。
余下的六千兵士要守卫城中百姓。
甲衣闪着冽冽寒光,卫州吁瞅了瞅老朋友带出来的这点人,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不想报仇都不行了!
他咧开嘴笑,差点没将唇角扯到耳朵根上。
这场战役毫无悬念,郑国是被群殴的一方。
然而,到了国破家亡的生死关头,也许是一国之君亲自上战场带来了特别的激励作用,郑国士兵竟然显现出以一当十的勇猛,两千士兵,个个悍不畏死,一时间卫**队竟然也近不了郑寤生的身。
新郑城墙上,簇拥着一帮大臣的脑袋。没人再打小算盘,也没人计较谁弄脏了谁的衣服谁踩了谁的鞋面,这种时候,能够为国而死,是最后的体面和荣耀。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剑或者匕首,预备等城破之时,便了结自己,去见大庙里郑国的诸位先君。
太阳渐渐西落,一片血红挂在天边。
新郑城门外也是一片血红,夕阳映照之下,给人一种光怪陆离的迷幻之感,仿佛分不清哪些是霞光,哪些是鲜血。
郑寤生一身甲衣早已七零八碎,雪白的里衣残破不堪,发丝凌乱,脸上挂着干涸的血迹,身边仅剩的几个近卫状况也是惨不忍睹,缺胳膊少腿,反而显得他稍微能看一些。
卫州吁没有亲自上阵,冷眼旁观着车轮战将郑寤生身边的人一个个耗尽,看到他慢慢伤痕累累。
“怎么,还不投降?你若是现在跪下乖乖给孤磕三个响头,孤便饶你一命。”他傲倨道。
郑寤生低笑了一声:“做梦呢。”他看到卫州吁那张脸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想一巴掌狠狠抽上去。
“哎,敬酒不吃,看来只好吃罚酒了。”卫州吁假意遗憾地叹息一声,手一招,两队甲兵冲上前去。
对于这场单方面的殴打,陈蔡两国齐刷刷保持了沉默,没说走,也没说参与,卫州吁的嚣张残忍给两国士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各自肚子里弯弯绕绕,揣摩着回去后怎么跟上头交差,才不会牵连自个儿国家。
郑寤生再一次提起配剑,砍断一根迎面刺来的长矛。一个暗卫手里没有兵器,便以身替他阻挡了背后刺来的利剑,一声不响死了。
片刻后,累累尸骨中便只剩他一个。
卫国兵士慢慢靠近,他已经头晕目眩,辨不清东南西北。耳旁似乎传来悲切的哭泣,不知是那些被要挟的百姓在哭,还是城楼上郑国臣子在哭。
他挥起剑,干净利落削掉一个敌方士兵的头颅,其余人等被他的勇猛惊住,只敢在边上时不时试探一下,然而被卫州吁一再催促,他们一蜂窝涌上来。
尖锐的矛头刺进皮肤,划开筋骨,疼得让人清醒。
他已没有多少力气,全凭一腔求生的本能挣扎。
“寤生!”一声清脆悲痛的喊声响彻战场。
卫军阵营后面,响起一声战马嘶鸣,马蹄落地溅起滚滚尘烟,骑马的人似乎毛不畏惧,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旁人看不清她手中拿着的武器,只能看见一仗之内无人敢近身,凡靠近者便是尸首分离。
“有敌人偷袭!”
“快快!”
卫营后方乱起来。
很快便发现不对劲,来人虽然凶狠,但是似乎,只来了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卫州吁阴着一张脸,下令:“管他什么人,抓住了活的赏银一千,死的赏银一百!”
庞英想出声阻止,却根本来不及。
冲着这份赏银,卫军各路人马争先恐后向殷澈涌过来。十几根长矛齐齐架下,马儿再无落脚之地。殷澈干脆弃了马匹,凭着绝世轻功,几个起落,将一群拦路的远远甩在后头。飞身至空中的时候,她远远看了郑寤生一眼,忽然换了个方向。
一波箭雨随即落下。
殷澈左避右闪,不过瞬息功夫,已经来到卫州吁的身边。
卫州吁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殷澈已经落在他身后,一柄诡异的细剑架上他的脖子,一丝鲜红从剑身上划过。
死亡的恐惧兜头罩下,卫州吁甚至来不及感受脖子上的疼痛,豆大的汗珠哗啦啦淌下来。
“所有人全都不许动!谁敢乱动,我就要了他的命!”
含了内力的声音在战场上炸开,好似惊雷响起。
远方敌军阵营后面,远远滚来三道漫天尘土飞扬的痕迹。
城楼上的祭仲目睹了惊变发生的全过程,心中略一盘算,吩咐余下的六千兵士:“打开城门,配合原繁将军,营救王上,剿灭敌军!”
古朴厚重的城门需要四个大力士合力才能拉开,郑寤生听着背后沉闷的城门开启声,各方兵戈的交接声,疲惫的双眼中只有飞过千军万马为他而来的少女,身躯忽然无力支撑,手中配剑落地,堕入黑暗前,伴随着熟悉的呼唤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