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回柳呆呆愣愣站在原地,脖颈上一片殷红,殷澈好心地拿出一张丝帛,为他擦拭伤口。
丝帛刚要接触到他的伤口,回柳忽然大力推开她,冲到仅存的刺客面前,红肿着眼睛,高声吼道:“你们说过要帮我报仇的!为什么还要杀我?”
刺客回以冷冷一笑,理所当然道:“毒倒了郑国两千兵士,是帮你报仇了啊。”
“一颗棋子,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杀,难道留着祸害自个儿?”
回柳说不出话来,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可是也只能这样而已。
“为什么还要杀我?我什么都没说……”他喃喃着,说不清心底是愤怒还是委屈。
殷澈见他情绪很不稳定,应该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到了,她转头对郑寤生说道:“我带他下去包扎一下。”
郑寤生点头同意。
殷澈将回柳带回自己居住的地方,细心地用湿布巾蘸水,帮他洗净伤口,上好伤药,裹起来。
全程中,回柳一声声抽泣着。
到快要包扎好的时候,回柳突然问:“姐姐,郑国君会杀了我吗?”
这……
殷澈没法回答。
回柳虽然只是个孩子,对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甚清楚,可也不是一点都感觉不到:“我知道,我给郑军带来了大麻烦,郑国君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可是姐姐,你知道吗?我和我娘住的那个村子,是被郑国人放火烧掉的。”
殷澈当然知道,当初还是她带人将这孩子从地窖里拉出来的。
“那天,和郑军一起进入平阳城的时候,那个大将军下令处决不肯投降的卫国兵士,我,我看到里面有一个,他是我爹!”
仿佛轰隆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殷澈惊愕地张大了嘴,邦纱布的动作顿住了。
她隐隐知道回柳帮幕后之人下毒,是要报复郑国人,没想到里面的恩怨这么深,他的一双爹娘都因郑国人而死,而他也做下了毒倒两千郑**士的事情,还差点毒倒了郑国的国君,这一团乱麻,要怎么解?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当兵去了,本来我都不大记得他的容貌,可是,可是他脸上有一条刀疤,从眉骨到下颌,我绝不会认错。”
“姐姐,我恨郑国人,郑国人毁了我的家,所以我也要毁了他们!我没做错,对吗?”
殷澈叹口气,帮他系好沙布,说:“回柳,如果你是一个郑国人,卫国人打进你们的村子,烧毁了你们的房屋,杀死了你们的亲人,你是不是也会向卫国人寻仇呢?”
回柳一愣,显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良久后他重重点头,“会的。”或许是卫国人的身份,让他说话有些迟疑。
“那你打算怎么报仇呢?成千上万的郑国人,你打算杀死每一个孩子的父母,还是烧毁每一个村庄?”
“我……”
“然后,这些失去父母的郑国孩子,又反过来向卫国寻仇,他们应该依葫芦画瓢,杀死卫国孩子的父母,还是杀了你?”
回柳瞠目结舌,没想过殷澈会这样和他理论。
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问题的根本。
“可是,我就该失去父母失去家园吗?”回柳不甘心地回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怜的孩子。
面对这样的回柳,无论他犯了怎样的弥天大错,殷澈都狠不下心来苛责他。
“是战争害你失去了父母和家园,如果干戈不休,战火永无止境,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就会重演。好孩子,你还太弱小了,没有能力去强行改变一个世界,学着和残酷的世界和解好吗?将来,等你长大了……”
“等我长大了,就会有能力改变世界吗?”
殷澈心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世间最险恶莫过于人心,也就能接受父母的悲剧了。
她又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回柳抹了把眼泪,低下头。
“都是天下的子民,都是父母的子女,无论是郑国人、卫国人、齐国人、鲁国人……大家都是平等的,何苦争斗得你死我活。”
说实话,殷澈也有些茫然。
但是正如回柳没办法凭一己之力为父母报仇,殷澈也没办法改变这世间许多的无可奈何之事,她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开解回柳,引导他,让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世上的大多数平凡人生活得卑微如蝼蚁,深受求不得、奈若何之苦,然而权势通天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不免想起了郑寤生。
郑寤生像回柳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离了郑宫去了函陵,仍然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过,他不会做极端的事情,只会默默韬光养晦,养精蓄锐,等待合适的时机。
回柳哭了一会儿,又说:“给我药的是一个女人,很漂亮,身上很香。她身边有一个男子,女人管他叫公子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身上很香的女人,公子晋?
这是重要的信息,之前怎么问回柳,他都不肯说,现在大概是被那伙人的行径彻底寒了心,所以一股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