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遥这些年,叫他查账、盘帐,以及何时该生产何物,倒是清清楚楚。可查案……他真的是不懂。当年虽然也是京城里的第一纨绔李小四,但的的确确是只精通吃喝玩乐的。再说了,他爹便是做官,也不懂得查案啊。
旁侧的何悠然仍旧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罢了,豁出去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不是还有顾闻白那家伙吗?
姜弘那家伙,还真是害人不浅。
他硬着头皮,差人将那一言不合便下跪的掌柜带上楼来。
掌柜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客栈里还住着钦差呐。他战战兢兢地上得楼来,没瞧清李遥,又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将头撞得怦怦的响:“李钦差,草民冤枉啊!”
虽然自小家中仆从也多,但还没有像掌柜这般动不动便下跪的,李遥差些怕折了自己的寿命。
不过,到底是李小四,以及做过大管事的。该有的气势他都有,没有的也会装。
李遥迅速回想了一下大概的流程,有了大约的概念后才沉了沉嗓音,问掌柜:“你姓甚名谁,在客栈中是何职位?做了许久?那戏台子,最近一次夯土是什么时候?你且不必害怕,只需一一道来便可。”
掌柜仍旧伏在地上,闻言哆哆嗦嗦地道:“禀钦差。草民蔽姓王,因在家中行二,是以家中父母起名二郎。草民,草民不才,在这客栈里担任掌柜一职,做了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这戏台子……很是结实,在草民来了之后,从来不曾再夯过。”
他虽然还哆嗦,但回答得却是十分的有条理。
“每日戏台子都有唱戏的吗?戏班子,可是你们客栈的?”
王二郎答道:“除了年关及一些节日,每个月逢九休沐,几乎都在唱戏。戏班子,虽不是我们客栈的,却是与我们东家签了长期契约文书。我们东家,很喜欢听戏。”
李遥再问:“客栈出了人命,你们东家在何处?”
王二郎顿了一下,终于偷偷抬头看了李遥一眼。
李遥温润如玉的脸上,忽而多了一抹凛色。
王二郎咽了一下口水:“禀李钦差,我们东家,家在汴京,每月才来两次洛阳府。”
家在汴京,每月才来两次洛阳府,却在洛阳府的客栈里养了一班戏班子。李遥挑挑眉,有意思。
“你们东家,叫甚名字?”
王二郎又顿了一下,犹犹豫豫看了一眼李遥。这回李遥脸上,却是满脸的凛色了。
王二郎一咬牙,道:“我们东家,乃是天下居的东家。”说起天下居来,旁人莫不是肃然起敬的。便是官差,也要给天下居几分面子。他报出东家的名头来,自然是希望这位李钦差也给东家几分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死的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一个是女戏子,另一个……呃,一副无人问津的白骨。
天下居的东家?这事儿越发的有趣了。身为纨绔子弟,李遥自然是去过天下居的。天下居甚都好,价钱也十分的可观。若说天下居的东家极为有钱,这点却是无人反驳的。若说天下居的东家从来没有露出过真面目,也是无人反驳的。有钱人都怕露财,李遥也懂。譬如他的东家,从来不说自己家财万贯。
李遥却是渐渐上道了。向来有凶杀案,自然得有仵作检验尸体。
他睨了一眼旁边恭敬垂首的暗卫:“速速去请仵作前来验尸。”
王二郎却是诧异:“一副白骨怎么还可以验尸?”
李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仵作自有仵作的法子。对了,你们东家,什么时候来洛阳府?”
王二郎摇摇头:“东家前几天才来过,他说,汴京中有要紧事要处理,是以这两个月不来了。”
“哦。”李遥认真地听着,问王二郎,“你们东家家住何处?待我们到了汴京城,再将他传来问话。”
王二郎仍旧摇摇头:“草民不省得。”到了汴京城,东家手眼通天,难道还摆脱不掉一个钦差?他可是听说,莫说是满朝文武官员,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对东家,也是有几分客气的。毕竟这几年的军需粮草,东家可是出了不少。
李遥却没再问下去,但也没叫王二郎起来。
有人断断续续地搬来了好些东西。其中便有虞姬以前唱戏时使用的木剑,以及她自刎时的真剑,还有虞姬的一些遗物。戏班的人倒差人去传唤了,一时还没到。
王二郎一直跪着,腿都酸麻了。他是自动跪的,李遥没叫他起来,他也不敢起。见有人将这些东西搬了来,他倒是敛着眼皮,偷偷地看着。
虞姬的遗物很简单,不过是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衫与一个妆匣。妆匣打开,是极为廉价的胭脂水粉,和几枝包金的钗子,都是些不值钱的。
李遥来来回回看着那几枝包金的钗子,几欲要在上头看出花来。这包金的钗子,虽然廉价,但看得出虞姬是十分爱惜的,上头一点磕碰也无,还被摩挲得有了些包浆。他拿起一支,细细地端详着。但凡有名的店铺做的钗子,都有印记,可这几枝钗,却遍寻不着,做工也略粗糙,像是自己打造的。
那王二郎一直偷偷窥着李遥,见李遥一直看着那包金的钗子,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他轻轻地挪动着酸痛的膝盖,见无人注意到他,便低声道:“李钦差若是喜欢……草民家中自是有更好的……”东家嘱咐过,无论是什么事,跟官府打交道,只要是与他们客栈无关的,但一时又摆脱不了的,能用钱解决得了的,便大胆的用钱。其实方才他上来时,早就偷偷看见了,这李钦差身边的女子,容貌可不俗。在这世上,越是容貌不俗的女子,越是要金尊玉贵的养着。假若李钦差家底不丰厚的话,怕是要为了这女子,暗地里敛不少的钱财,才能供这女子挥霍呢。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用着只有李遥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李遥果然瞄了他一眼。
只是,神色倒没像他预期的那般欣喜,而是越发的有了凛意。
李遥缓缓展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贿赂朝廷命官,王二郎,你胆子不小啊。”
他的声音却是不低,附近站着的人都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