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住在一栋八层的唐楼里,一个二楼一个三楼,正好上下。
还没到门口,陈迦南就大喇喇唤道:“阿婆,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二楼楼道口的那扇门边从里面打开,一张个老妪探出他苍老的面孔,柔声笑说:“总算回来了,豪仔说阿文身体好了,出去转转透气,我还担心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在家里等了好半晌,看到是和阿南一起回来的,我就放心了。”
陈迦南道:“那是,有我在,阿文绝对不会出事。”
乔阿婆笑:“我煮了汤,阿南你喝一碗再上楼。”
陈迦南摸摸肚皮:“刚刚才和小乔吃了晚茶,肚子现在还是撑的,实在撑不下啦。您小乔喝吧。我上去了,有事叫我。”
乔文目送他上楼,慢悠悠走进屋。
乔阿婆借着烛光上下打量他:“真没事了?阿南说你在华叔那里治病,不能见风,让我暂时别去看你,这几日真是叫我牵肠挂肚的。”
乔文打量着面前的祖母,穿一身靛蓝色粗布旧旗袍,脚上是绣花黑布鞋,头发用一根竹簪子挽着,虽然是个朴素至极打扮,脸上也早已风霜满面爬满沟壑,但确实颇有民国千金大小姐遗风。
因为原身的缘故,乔文对她有着本能的亲近感,他扶着老人家的手进门:“阿婆,我没事了。”
只是说完就一阵眩晕,忍不住喘了两下。
阿婆见状,忙将他扶着在旁边旧布沙发坐好:“你好好坐着,豪仔给你把药拿回来了,正在炉子上温着,你先喝药,再喝点汤。”
乔文道:“谢谢阿婆。”
乔阿婆笑道:“我们祖孙俩客气作何?”
看着手中一碗黑乎乎的中药,乔文稍作犹豫便仰头喝下,然后嘴里便多了一颗麦芽糖,是阿婆塞进来的。
原本苦涩的口腔,瞬间被甜蜜占据。
他朝阿婆弯唇笑了笑。
阿婆见他笑,也由衷笑开:“是啊,该多笑笑,整日愁眉苦脸的不好。”
乔文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一个富家女经历了战乱家族落魄,在儿子儿媳丈夫相继离开后,独自在混乱的贫民窟,抚养长大一个病秧子孙子,这个女性不能说不强大。
乔文吃了糖,又喝下一小碗银耳汤,慢条斯理放好碗,道:“阿婆,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去找份工作,赚了钱我们就搬去外面的公寓,你也不用再卖干货了。”
阿婆慈爱地看着他笑说:“阿婆才不指望你赚多少钱,身体能好好的就行。”
乔文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阿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好,豪仔帮忙打了两桶水,我烧了一锅,趁着还是热的,你洗了早点睡,要是有事唤阿婆。”
“好。”
这个时期的九龙城寨是没有自来水的,只有八个公共水龙头和水井,住户得每天去取水,乔家一老一弱,这些年家里的水基本是被陈迦南和豪仔包揽下来。
这样的环境下,家中自然也没有热水器和抽水马桶,洗澡的地方在阳台,两平米的阳台,身兼厨房和冲凉房。
好在乔文野外经历丰富,没那么讲究。
这具身体在华叔的黑诊所躺了四五天,灌了不知多少汤药,全身都是刺鼻的味道。
先前在茶楼撞了一下,乔文脱了衣服才发觉,竟然青了一块,一碰生疼。这到底是具什么样的身体,竟然如此脆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认真真洗了一个热水澡,果真是舒服多了,却也累得不行,仿佛干了番重活一般。
回到了房内,内间静悄悄的,阿婆已经睡着。
乔文在自己的木架子单人床坐下,将桌上烛火吹灭,边擦头发边借着窗外一点月色,环顾了下这小小的房间。
原本这是一间房,隔成内外两间,阿婆睡里面,他睡外面。
外面这不到十平米的房间,还身兼客厅和餐厅,除了身下这张床,只剩一张小小的布沙发,一个小茶几,以及一张木橱,至于家电,除了一台落地电扇和收音机,就再无其他。
剩下一点空间勉强能让人容身。
不过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想来这对婆孙都是颇为讲究的人。
乔文头发短,对着电扇吹了须臾,便干得差不多。
他在床上躺下,被子是洁净清新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躺了太久,他一时并无睡意,只能枕着头望着那扇小窗外淡淡的月光发呆。
于是乔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南,想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过得是好是还是坏?
想来应该不赖,毕竟他是一个在哪里都会闪光的人。
他正迷糊间,那月色下的窗子,忽然爬上一条黑色的影子,像只巨型大蝙蝠一样挂在上面,将原本就微暗的光,遮去了大半。
乔文登时一个激灵,心说这城寨的蝙蝠是成精了?怎么跟人差不多?
不想,那“大蝙蝠”忽然探进个人脑袋,压低声音开口:“小乔,你睡了吗?”
原来不是大蝙蝠,而是陈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