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道:“今天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想了想,又说,“你别跟陈叔说南哥受伤的事。”
陈迦南老爸少时是个军人,抗战时受过伤,瘸了一条腿,来了港城后在渔船上工作,平日多住在渔船上,很少回家。
他是个刚正本分的汉子,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几日,自然不能让他为儿子操心。
乔文跟着豪仔来到了华叔诊所,此时诊所里除了华叔和躺在病床上的陈迦南,没有其他人。那病床正是昨天乔文躺的那张。
“南哥,你怎么样?”乔文走上前问。
陈迦南从床上坐起来,朝堂弟挥挥手:“豪仔,这里有就小乔就行了,你出去做你的事吧。”
豪仔素来将他的话当圣旨,虽然瞧他一张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标准的面目全非,心中十分担忧,但还是听话的一步三回头走了。
说实话,乔文看着床上满脸血渍的人,实在不敢确定,他到底伤得如何。忍不住上下摸了摸他的身体,想查看是不是有什么致命伤。
“我没事!我没事!”陈迦南拂开他的手,一双浓眉大眼,虽然肿成两只细长鼠目,但不妨碍他从两条缝隙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因为说话时扯着伤口,他一边倒吸气一边道,“小乔,我跟你说,全叫你猜中了。那越南仔找上门,豹爷点了半柱香,让那个我和他自己解决。我记着你的话,不暴露身手,又护住自己要害,总算有惊无险拖足了时间。”
乔文蹙眉上下打量他,问道:“你浑身是血,到底有没有受重伤?”
陈迦南摇头,摸了把脸面,疼得龇牙咧嘴,又从胸口扯出一片护甲:“放心,我真没事,我戴这个呢,基本上都是鼻血,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你不是说得受点伤么,我就故意做得逼真点,豹爷他们都以为我受了重伤。其实这点伤养两天就没事了。”
乔文看到他手中的护甲,稍稍放心,又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点点头道:“那这两天你就待在家里别出去,让豹爷他们以为你运气好捡了一条命回来,是真受了重伤,”
陈迦南笑嘻嘻道:“这次多亏你提前预料到,让我有个万全准备,那王八蛋是真奔着我性命来的。小乔,我之前还不知道,你这么聪明。”
乔文道:“这算什么聪明,豹爷什么行事风格,多想想就能猜到。”
陈迦南道:“那我就没想到。”
“你是个傻仔呗。”
陈迦南并不生气,反倒是嘿嘿傻笑:“你从小功课就好,那肯定比我聪明。”
因为和兴社耳目众多,陈迦南在华叔医馆躺到了天黑才回家。为了看起来伤得逼真,还是让豪仔背回去的,十七岁的少年,背着个大个子,累得吭哧吭哧。
怕老爹担心,他也没回家,直接在楼下乔文家赖下。乔阿婆见过他受伤的样子,知道他并无大碍,便没多问,只熬了一锅汤,两个孩子一人一碗。
老人家睡得早,九点刚过,阿婆就回了内屋休息,留下吃了满肚子汤水的两兄弟坐在外面小沙发。
今晚有电,乔文借着昏黄的灯光,继续读白天没看完的报纸。
陈迦南虽然从头到脚一身伤,看着没什么人样,但仍旧是坐不太住,身残志坚地摇来晃去,一会儿伸长脖子往乔文报纸前凑,也不认真看,就是捣乱。
乔文不得不放下报纸搭理他:“南哥,你受了伤,要不然早点去睡?”
陈迦南:“我又不是阿婆,这么早哪能睡得着?”
乔文道:“那你想干什么。”
陈迦南将两条布满红肿伤痕的双腿,大喇喇伸到乔文腿上:“小乔,你是要找工作吗?
乔文道:“我已经毕业两个月,肯定是要找事做的。”
陈迦南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些公司洋行里,洋人瞧不上我们华人,去了都是被压榨。你身体这个样,哪能经得起折腾。”
原本乔文也是打算先找份工作过度,但看了下行情,他中五的身份,找一份办公室文职工作确实不难,但一个月顶多也就一千来块钱,连租间像样的公寓都不够。于是很快打消了找工作的想法,如今港城经济正是腾飞的时候,地产股市处处都是黄金,接下来这十年里,这座城市创造了数不清的暴富神话,白手起家的传奇大佬,也比比皆是,原书中的林子辉和陈迦南都是其中之一。
他既然占了先机,那就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他笑说:“阿婆年纪大了,我也已经十八岁,不赚钱怎么行?难不成等阿婆七老八十还得卖干货养我?”
陈迦南掀起那双浓黑的眸子,道:“我养你啊。”
乔文道:“你自己都穷得要死,还养我?”
陈迦南道:“莫欺少年穷,我总会赚钱的。”
乔文本想笑,但旋即一想,这话用在他身上确实合适。原来的陈迦南,在乔文死后,不过四五年,就已经成为叱咤本港的大佬——虽然威风了不到两三年,就被乱枪打死。
“行了,咱们还是早点睡吧,你不困,我困。”
陈迦南嘿嘿地跟着他爬上床,因为动作太重,碰到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乔文将床铺大半位置让给他:“你老实点,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也够你受的…”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小心翼翼躺好:“小乔,今天真的要多亏你,不然这事儿肯定完不了。”
“完了就好,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答应人家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哎,知道了,我不是看你躺在病床就剩一口气着急么?”说着闭上眼睛,又嘟囔了两句不知什么,不一会儿就发出沉沉的呼吸声,竟然是睡着了。
乔文对他这豁达心宽的性格十分佩服。
他默默听着耳畔的呼吸,心中忽然很是惊奇,因为意识到,自己明明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天,然而不管是对这里的环境,还是对身旁这个年轻人,都习惯得像是认识了多年。